一场新雨过后,安国公府的荷塘里冒出了点点青色,林惜侧身伏在栏杆上,望着在嫩绿新荷间往来穿梭的几尾锦鲤怔怔出神。
贺兰庭从林惜那里借了不少名家孤本,便如那涸辙之鲋恰遇甘霖一般,埋首苦读了好几日。衡知见他读书读到废寝忘食,担忧他的身子,便劝着他往园子里走走,免得坏了眼睛。
经他提醒,贺兰庭才从一堆书册里抬起头来,只觉肩颈酸痛,眼睛发涩,便也听了衡知的话,往花园里走来。一路上满目青翠,倒是令他昏沉的头脑都清醒了几分,又听得那洒扫的仆人说园子里的荷叶长出来了,便也颇有兴致地往这边走来。
待入了园子,正有一缕清风拂着柔婉的柳丝,送来阵阵新荷的清香,他便负手沿着池畔缓缓走着。却没曾想到,转过连廊一角,正撞见了伏在栏杆上发呆的林惜,不由得怔了怔。
林惜今日着了素着一张脸,鸦黑的一头青丝只松松挽了个堕马髻,也未戴什么华贵的首饰,只在两鬓边各簪了一支米珠攒成的压鬓,未施粉黛,那张平日里看起来艳丽得过分的脸也显出几分清丽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衫子,款式也是如今时兴的宽松样式,那布料轻柔,因着她一手托腮伏在栏杆上的动作,宽大的袖口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如玉般润泽的小臂,看得贺兰庭耳尖一红,慌忙避开了视线。
片刻后,贺兰庭见她没有发现自己,本欲转身回去,但不知为何却迈不动脚步,最后想了想,还是缓步上前,在距林惜一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轻声开口,“表妹妆安。”
林惜似是被他突然出声惊着了,本是托着香腮依靠着栏杆的手臂一滑,半个身子往后仰去,眼看着就要落入廊下的荷塘中,她不由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向着贺兰庭的方向伸出了手。
贺兰庭大惊,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长腿一迈,三两步疾走到了栏杆处,长臂一捞,便将林惜悬在空中,岌岌可危的身子拉了回来,由于动作太急,力度有些大,林惜顺着贺兰庭的动作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哎哟!”贺兰庭听见林惜一声痛呼,以为她磕到栏杆伤着了,连忙出声询问“伤到哪儿了?”
林惜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眸子微红,眼角还一滴挂着欲落未落的泪珠,美人落泪,本该叫人怜惜,但贺兰庭的全部目光却放在了她的鼻子上,因为那素来秀气白皙的鼻子此刻却红得厉害,看起来伤得不轻。
果然,林惜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自己酸痛的鼻梁,却在碰到鼻尖的那一刻痛得“嘶”了一声,那滴刚刚还欲落不落的泪珠也悄无声息地顺着脸庞滚落了下来。
“表哥,我无事,就是鼻子撞到了。”林惜忍痛开口,轻轻推了推贺兰庭的胸口。
贺兰庭这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滴泪上收了回来,感受到林惜的力道,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似乎过于暧昧了。
他刚刚只顾着救人了,动作自然是怎么顺手怎么来,此时他一只手还抓着林惜的手腕,另一只手撑在栏杆上,他身材高大,几乎是将林惜整个圈在了自己的怀里,两人靠得极近,他能清晰地嗅到林惜发间传来的阵阵清香,那香味不似一般花果熏香,而是像雪后的松柏,清冷非常。
这般冷冽的清香却让贺兰庭瞬间红了脸,连忙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退了好几步,嘴里还连声告罪,“事急从权,我无心冒犯,还望表妹见谅。”
林惜脸红也只是一刹那的事,片刻后她又很快恢复了平日那副淡然清冷的模样,理了理刚刚被弄乱的衣裳,轻声开口,“表哥何罪之有,若不是表哥刚刚拉着我,我怕是就要掉到那池子里去了,该是我谢过表哥才对。”
“也怪我突然出声,这才吓到了你,你鼻子可疼得厉害?我让衡知去请府医过来。”
“并无大碍,只初初撞着时有些疼,现下已经好多了,我回去让雪芸抹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就行,不必劳动府医了。”林惜婉拒了他的好意,淡淡说道。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贺兰庭想了想,还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刚刚远远望见表妹眉间若蹙,似有心事,可是在府中有何难处?”
“不过是些小女儿心事罢了,府上一应俱全,下人们也都和气,并无不妥,表哥不必忧心。”见他关心自己,林惜神情也柔和了些。
“那便好,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同母亲说。”贺兰庭听她这般说,也不好再问她是何心事,只得干巴巴回了句。
似是看出了贺兰庭的不自在,林惜脸上浮起一抹淡笑,“表哥今日怎得有时间来逛园子,听下人们讲你近日埋首苦读,恨不得夜以继日,焚膏继晷呢。”
贺兰庭听出了她话里的打趣,无奈一笑,“哪里有他们说的这般夸张,不过是你那几本古籍确实难得,便想着快些读完,好早些完璧归赵罢了。”
“不必着急着还,那些书我都看过了,表哥慢慢看,若还有想借的,只管来找我便是了。”林惜不以为意。
贺兰庭闻言却有些惊讶,不由得出声询问,“你都看过了?”也不怪他如此讶异,前几日天气晴好,林惜在院子里晒书,他虽没亲眼得见,却听母亲身边的珍珠说那些书满满当当摆了一院子,十几口半尺长的大箱子都装不下,只得打了通排的书架摆了些林惜日常爱看的出来。
且他前几日去找林惜借书时见着那架子上好些书都是前朝乃至更久远时期的古籍,内容晦涩难懂不说,还有一些封页上印着的文字也格外不同,看起来像是外邦的文字,然而林惜却说她都读过了,这让贺兰庭十分意外。
林惜见他面色惊讶,轻哼了一声,“呵,观表哥面色,似是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