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友怀感觉到了李善道的目光,下意识地挺下了瘦骨嶙峋的胸膛。
“崇吾昔为酸枣曹主,政务娴熟,可为一路巡检。”李善道说道,另一个他所看的人是刘黑闼,接着,他笑问刘黑闼,“贤兄,另一路巡检,兄可有举荐?”
刘黑闼倒是想举荐,可他手上没人,他的部属都是粗野的汉子,大都字都不识,巡检怎能任之,他挠了挠头腮帮子,说道:“贤弟,俺没甚可举荐的,你来择选任命就是了。”
“四郎?”
赵君德说道:“俺也没甚举荐。”
“那我就做主了,另一路选拣,……玄成,你觉着刘林甫,何如?”
刘林甫,是前阵子令各县推举贤士,观城县推举的一个士人。
当时各县总共推举的贤士,计有一二十个,但很多不愿跟着李善道干,最终来的只有十来个。
李善道一一的亲自接见,试其学识。
刘林甫在这十来个士人中,文辞应对不算最好,但他年龄比较大,比魏征的年龄还大点,其父刘会,曾仕北周为郡守,他早年因门荫入仕,亦有理政的经验,见识这块儿,却最卓异。
魏征和刘林甫系是旧识,对其人之能,相当了解,任他做一路巡检,依其才干,当然没有问题,但说实话,他也是没想到李善道会打算任用刘林甫做一路巡检,——毕竟一则,刘林甫新投,二则,刘林甫是武阳本郡人,因此时听了李善道之问,当即答道:“以刘林甫之才干,为一部巡检,绰绰有余。唯他是新从之士,又本郡土着,明公用他,得无疑乎?”
“我若有疑,就不会用他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魏武此风,玄成,我亦有之。”
魏征说道:“用而复疑,此用人之大忌也。明公若能无疑,任命他为巡检,是为正得其人。”
“好!那就定了。两路巡检,崇吾,你做西路巡检;刘林甫,就任他做东路巡检。”
观城县,属郡西。再“用人不疑”,当然最好仍是不要让刘林甫负责郡西的巡检为宜。
刘林甫不在堂上,这道命令,可以随后传下。
任用刘林甫为一部巡检,两个好处。
给新投从的士人们看看,只要肯跟着李善道好好地干,李善道定会量才使用,这是第一;同时刘林甫是本郡人,用了他后,亦能有利於安本郡士民之心,这是第二。
巡检的人选定下,李善道笑与刘黑闼、赵君德说道:“贤兄、四郎,巡检此职任,只是权宜之措。要想把郡治好,另有两个郡职,不可不劳两位兄长屈就。”
赵君德说道:“二郎,俺大老粗一个,让俺上阵打仗,俺行,让俺治郡,俺可不行!”
“四郎,我说的这两个郡职,正都是管打仗的。一为通守,一为都尉。贤兄,通守此职,非兄不可;四郎,都尉此职,就请四郎屈就吧。”
一郡的最高层领导职位,时下共有四职。
长吏为太守,其次为通守,再次为郡丞,此外又有都尉。
通守、都尉,皆是杨广增置的。
如前所述,通守主要是负责军事征战,如张须陀,最早是郡丞,后得升迁,前后所任,即齐郡通守、荥阳通守。
都尉,也管军事,此职主要的掌责是郡兵,不过此职虽位在太守下,却非太守属吏,而是自成一系,“与太守不相知”,——这个职务,乃是出於杨广针对魏晋以来地方上废设不定的“乡兵”而因添置。战乱年代,为保乡里,郡县很多时候会自募兵马,是为“乡兵”,也可以理解成是“州郡兵”,这种招募虽需得到朝廷的许可,但其数量和征募形式都比相对固定的府兵更具随意性,等若是“府兵系统”以外的又一支军事力量,为加强对地方上的控制,这种现象自是须得废止,於是,就有了杨广“都尉”此一郡职之设置,并独立於太守之外。
赵君德说道:“都尉?”
“四郎,武阳郡本有的郡兵、县兵,这段时日,咱们已把之尽数改编过了。虽是经过裁汰,留下来的不算多,然亦近千,不可无人主管啊。就劳烦兄辛苦点,把这一摊抓起来吧!”
赵君德属实是对此没甚兴趣,他想干的事,是痛快打仗、以自己的勇猛换取封赏,让他去管理郡兵,——更重要的是,剿灭郡中诸贼此务,原先李善道等是打算用本部部曲去做,但后来李善道又改了主意,已与他和刘黑闼商量定下,准备就换以整编过后的郡兵为主力去来办此务,那要是接受了此任,往后自己岂不还得成天要同郡中的那些小蟊贼打交道?想想就头大,他坚决推辞,连连摆手,说道:“二郎,都尉这职,俺性子急,真干不成!”
“要不这样吧,四郎,我给你配个副都尉,平时的各项军务、及剿郡中小贼等一应繁琐差事,都由他来办理,到需要用到郡兵打大仗的时候,再劳四郎亲统,怎么样?”
赵君德思考了下,说道:“这样的话,倒是还成。”
便就此定下,都尉由赵君德来任,李善道再给他挑个副手。
说完了都尉,李善道笑问刘黑闼,说道:“贤兄,通守此职,兄意可否?”
刘黑闼却不推脱,拍了下案几,手在胡须上一抹而过,豪气冲天地哈哈笑道:“贤弟,通守此任,你说的对,非俺其谁?贤弟你做郡守,俺来当通守。郡中军政诸务,贤弟你来把总,须打仗时,愚兄与四郎冲锋陷阵!咱兄弟们文武联手,这武阳郡,必要给它坐稳当了!”
陪着刘黑闼,哈哈笑了几声,李善道重新看向魏征,说道:“玄成,通守、都尉已劳我兄、四郎屈就,郡丞此职,尚且空悬。此职,就劳玄成你来兼任之吧。”
“仆?”
李善道说道:“卿原本就在郡府做事,掌文牍机要,郡府中的大小政务、郡中各县的民情政况,卿无不熟悉,俱了然胸中。郡丞者,佐一郡之政也,此职,亦非卿不可,唯卿最为适当!”
投从李善道,所为者何?为的就是一展抱负。
再加上魏征也是个勇於任事的,这一点和刘黑闼很像。
故而,礼节性的推辞必不可少,在李善道的坚持下,魏征遂也就爽快地接受了此个任命。
捎带着,把适才没有选定的副都尉人选,李善道也给定了一下,就任给了盛志。
郡兵底下来的主要任务,是剿灭郡中盗贼。盛志有些胆勇,曾给元宝藏招降过郡贼,也熟悉郡中贼情,任用他,比较合适。盛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推辞数次,亦领了任命。
至此,武阳郡的一应人事安排,告一段落。
通守、郡丞、都尉、巡检都有了。
政、军两方面的事务都有了负责的人,通过两路巡检,也加强了对各县的控制。
在李善道夹袋里没有足够多的可信用的施政人才的情况下,这一番的安排,已是最好的了。
就请魏征,把这番安排写成奏书,报与李密。
且不必多言。
……
安排完郡县人事的次日,李善道又请来了刘黑闼、赵君德。
却是与他俩商议接下来,他们兄弟三个,需要做什么。
武阳郡是得之了,可肯定不能止步於此,那接下来,宜当有些什么发展的计划?
提出了这个问题后,李善道端起茶碗,一边喝茶汤,一边等刘黑闼、赵君德开口。
刘黑闼最先开口,说道:“贤弟,俺写给窦公的书信,已经送走好几天了。估摸着,窦公的回书该快到了。窦公现据平原等郡,与你我兄弟间,隔着清河郡。俺与四郎、窦公都是清河人。照俺意思,底下来,等窦公回书到,咱就再给窦公去封书,和窦公商量商量联兵打清河?”
“四郎,你的家眷也快该接来了吧?”
赵君德说道:“快了,昨天送回来了个信儿,已经启程南下,往武阳来了!”
“帮你家眷住的宅子,我帮你选好了。就郡府东边那个里,四郎你知道吧?离郡府近,位置好。我叫宣德去那里中看了看,选了里中最大的一个宅院,买下来了。只等你家眷来到,兄即可与你家眷搬进去了!……贤兄,亦在此里中,我另买了一个宅院,是你的!”
刘黑闼说道:“买的?”
“这话问的。贤兄,我身为郡守,一郡之民,皆我子民,我总不能去抢子民的宅院吧?”
刘黑闼笑道:“是,是。不能抢。愚兄懂的,贤弟这是以身作则。”问道,“贤弟怎不给自己买一个?”
“贤兄,我有郡府住。用不着买。而且,我也打算,过几天就回黎阳。”
赵君德愕然,问道:“回黎阳?”
李善道先没回答赵君德的此问,而是反问他,说道:“四郎,我贤兄适所言之,书通窦公,底下来,咱们可约窦公共取清河,兄以为如何?”
“好主意啊!清河,俺熟得很!黑闼兄也熟。熟门熟路,虚实尽知,只要兵力足够,咱兄弟再将清河打下,不成问题!……二郎,你说你打算回黎阳,莫不是你觉着此策不妥?”
李善道摇了摇头,与赵君德、刘黑闼说道:“贤兄此策,我也赞成。可正如四郎你指出的,要想‘不成问题’地把清河郡打下,首先,咱需要‘兵力足够’。固然,如果是与窦公联兵的话,加上窦公的兵马,咱们用来打清河的兵力,肯定当是足够了。然而,愚弟愚见,窦公,我等可与之联兵,却不可过度依赖。说白了,也就是,咱还是先得把咱的兵力再给加强一下!”
赵君德是好胜之人,刘黑闼是有心机之士。
李善道的这番话,不用太多的解释,他俩都能明白李善道之意,对他此话,俱皆赞成。
刘黑闼嘿嘿说道:“窦公重义,俺此议一提,他必愿与咱联兵,但贤弟所说,是乃正理。咱的确也是不太好太劳烦窦公他老人家,让窦公出兵太多,咱兄弟只占便宜,不是好男儿所为!”
李善道说道:“所以,我打算过几天,等武阳郡的政务、军务上了轨道,就回黎阳。”
刚才,赵君德不知他为何要回黎阳,刘黑闼也奇怪,现在他俩已经约略猜出了原因。
「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