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正式开始,新年也一天天临近。
腊月二十八,是石滩乡今年最后一个赶集日。
头天晚上我就告诉赵兰妈妈,今天要去赶集。
我是想去学校的传达室看看,姐姐给我回信了没有。
早上起来时雾特别大,屋前的菜园子里有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赵兰妈妈在厨房里煮早饭,见我起床,赶紧给我打来一盆热水洗脸。
她告诉我,她们今天也要去赶集。
“你爸要给你买一套过年的新衣服,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洗完脸后,我坐在灶堂前帮忙烧火,主要是这天太冷,待在其他地方犹如冰窑一样。
“儿子,晚上冷吗?”
“不冷……,”
我那床上用的新棉被,半夜还有些微微发汗。
“要是冷的话就给妈说,千万别着凉了,你可是家里的‘宝贝’。”
我这次又拿了第一,赵兰妈妈和赵海是最开心的,几乎每顿饭都要给我煮肉吃。
今天早上她煮的是红薯干饭,还有一大碗蒸鸡蛋,现在又准备再做个丝瓜汤。
在我们光明村,我敢说只有她们家的生活最好。
这缘于赵海有门手艺,现在还是大队长,她们家分到的土地又是最肥沃和离家最近的。
“儿子,把灶堂里的火灭掉,叫姐姐起来吃饭。”
我去敲赵兰的门,“姐姐,吃饭啦,爸妈还要去赶集。”
她猫在被窝里骂我,“李双响,你烦不烦?滚啦。”
这么冷的天谁不想睡懒觉?
我也想睡,只是没有办法,我必须成为一个在大人眼里‘特别懂事’的孩子。
“姐姐,快起来……,”
“不起不起,你们把饭给我留在锅里……,”
我把赵兰叫不起来,只好告诉她妈妈。
同时我也问,“爸呢?”
“到地里去了,不用管他,他知道回来。”
赵兰妈妈从身上解下围裙,手拿一根平时用来赶鸡的竹竿,在赵兰门上使劲敲打。
“死女娃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赖在床上睡懒觉,赶紧给我起来。”
这时我看见赵海回来了,他戴了一顶皮帽,遮住了耳朵和嘴巴。
“今早田里结冰了,还很厚……,”赵海搓了搓手。
我赶紧进屋给他打了一盆热水,“爸,你洗脸……,”
他很满意我的表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桂英,你看双响是不是长高了?真是一表人才。”
我早已经知道了,赵兰妈妈名叫袁桂英。
可赵兰习惯在背后叫她‘穆桂英’,那是小人书上一个女豪杰的名字,好像叫……《杨家将》。
“儿子是长高了,像山强兄弟,以后是个帅小伙。” 赵兰妈妈也这样说。
赵海洗完脸,我帮他把水倒掉,他看了一眼赵兰的房门,“丫头还没起来?”
“哎……,”
赵兰妈妈叹了口气就进了厨房,把那根竹棒交到了赵海手里。
今天早上,赵兰搞不好要挨顿打。
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来说,挨打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兰丫头……,”赵海大吼一声。
没等多久,赵兰就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迎接她的是赵海手里高举的竹棒。
我赶紧把赵海抱住,“爸,不要打姐姐……,”
“你看她邋里邋遢的样子,我看到就来火。”
“姐,你快进去把衣服穿好……,”
赵兰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在屋里抱怨道:“谁让你们把我生下来的?现在有儿子了,就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你们也不想想,没有我这个女儿,又哪来的儿子?”
赵海气得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恨不得冲进屋里收拾赵兰一顿。
我把他劝进厨房,又来到赵兰门口。
“姐,你快点,爸妈今天要去赶集……,”
“催什么催?要不是你,他们会对我这种态度?”
赵兰出来后,指使我去给她打洗脸水,我不敢不从。
她说过,我现在就好比是她家的童养婿,就该伺候她。
她也只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蒸的那一大碗鸡蛋,赵兰妈妈给我分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分给了赵兰和赵海。
趁她转身,我又把鸡蛋分到了她碗里。
“妈,你也吃。”
“儿子,妈不喜欢吃。”
见她又要分给我,我连忙把碗举得高高的。
赵兰不乐意了,“你们两个每次都是这样,烦不烦?不吃给我。”
“想得美,你就不应该吃饭。”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赵兰还真的放下了碗筷。
我以为她又要耍脾气,原来是去拿醋,她说丝瓜汤有盐无味。
赵海道:“桂英,儿子分给你你就吃吧,别推来推去的。”
“我吃我吃,还是我儿子孝顺,哪像兰丫头,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赵兰撇了撇嘴,干脆把碗端到一边去。
今天路上赶集的人很多,因为雾大,看不清前后的人影,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我跟赵兰走在后面,赵海手里拿了根棍子赶道路两旁的露水。
“诶,听说五队李山强那个儿子,读书特别厉害,可惜李山强两口子死得早……,”
“可不是吗?现在让赵大队长捡了个便宜,白得了个儿子,听说他还把李飞凤逼走了。”
“是不是真的哟?这话可别乱说。”
“我也是听五队的母媒婆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
声音是从我们后面传来的,好像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人。
赵海停下了脚步,赵兰妈妈催他快走,不要理会那些话。
可后面的人还在讲,越来越离谱,说我跟赵兰已经睡在一起了。
很快我们就看见了他们,不是三个,而是七八个。
他们也知道我们听到了那些话。
为首的那人我认得他,是个猪贩子,叫老安。
“哟,赵队长,你也去赶集?”
老安掏出烟来,给赵海递上一支,刚才说那些话时没有他的声音。
路很窄,我们停下来,后面的人自然无法通行。
赵海接过老安的烟,点上,慢慢吸了两口。
然后把目光锁定在老安身后倒数第二个女人身上。
“田寡妇,是谁说李飞凤是我逼走的?”
赵海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他是大队长嘛,没有人敢明着跟他叫板。
“是……是五队的母媒婆……,”
田寡妇唯唯诺诺,她指的人就是李和平的妈妈。
“说我女儿跟李双响睡在一起的也是她?”
“是她……,”
赵海丢掉烟,吐了一口痰,这是他习惯性的举动。
赵兰妈妈道:“她在放屁,我今天要是见到她,非撕烂她的嘴不可。”
老安道:“赵队长,袁嫂子,你们也别太较真,母媒婆嘴里说出来的话谁信?”
“就是就是……,我们刚才也只是随便聊聊,赵队长别见气。” 有人附和道。
赵海冷笑了一下,“你们说我白得了一个儿子,知道我跟山强的关系吗?我们是可以换命的兄弟,他死了,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接着他又告诉众人,“我也不怕把实话告诉你们,李双响以后就是我的女婿,你们尽管说去。”
赵兰这时挽住了我的胳膊,恨不得当众在我脸上亲上一口。
老安夸我俩郎才女貌。
田寡妇也说母媒婆是在嫉妒我们。
反正后来一路上尽是对我的赞美之词,却没人提起我姐姐李飞凤。
学校的传达室里门是关着的,我也没有见到张大爷。
不过我在他平时放信件的地方翻找了好几次,没有发现姐姐写给我的信。
“双响,说不定你姐姐没有把信寄到学校来,我们待会儿去邮局看看吧。”
也只好如此了。
石滩乡集市上只有一家卖衣服的,就是那个瘸腿的魏裁缝,但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我。
赵海在他的店铺里给我和赵兰买了一身新衣服。
家里还需要一些油盐酱醋,我让赵兰妈妈别去供销社,把她领到了柳红月家的杂货铺。
“双响,我好想你呀,知道你今天要来赶集,你看,这是什么?”
柳红月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你姐姐的信,昨天我在传达室里帮你拿到了。”
我正要谢谢她时,赵兰从她手上把信抢过来,“谁让你偷拿别人的信件?你想他干什么?下贱……,”
“你才下贱……,”
“是你下贱……”
两人就这样大吵起来。
赵兰妈妈制止了赵兰。
柳红月妈妈制止了柳红月。
为了感谢我帮柳红月提高了成绩,柳红月爸爸非要送我一壶酒。
我们在他们家杂货铺里买的东西,他们也是按进价出售。
“双响,我想你……,”
走的时候,柳红月又故意这样说。
“你不要脸,下贱……,” 赵兰也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