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极其刺耳的哨声传来,刹那之间,那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根长针刺入耳膜,搅动着脑部神经。空气仿佛也随着哨声,引发了无形的扭曲,呈现出隐隐震荡地波纹,整个绿茵场都好似震动起来。
听到这个极其强烈的哨声,北原的耳朵直接爆发出一阵耳鸣,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而旁边的宫川直接受不了,捂起了耳朵。
尖锐的哨声在持续了整整5秒的时间。
北原感到生无可恋,他靠近高井那边的左耳,假如它能化作人形的话,此刻必然已经昏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北原用力地咳嗽了一声:
“高井先生,恕我直言,你这个口哨,是不是太大声了。”
高井抹了抹鼻子,憨笑道:“北原律师,等等就知道为什么了。”
在那极其刺耳的哨声响起之后,绿茵场的十个女队员们们迅速向场边的座椅聚拢过来,她们站成一排,将球槌从左至右,一个一个递过去,十把球槌,还有八颗门球立刻就被整整齐齐地收好,放在了队伍的最右边。
一个女队员,带着粉色的太阳帽,她面色因为运动而变得有些泛红,虽然才十八岁的年纪,但整个身材却显得高挑动人。她站在队伍的最右侧,随即背着手向前迈出一步,那还略显稚嫩的青春脸庞,却现出一股无与伦比的英姿飒爽。
“这是我们的队长,花田香惠。”高井憨笑着摆了摆手。
花田本来正要露出笑容,但见到那男子身上别着一枚天平葵花章,她的脸庞顿时微微一愣,整个目光变得冷峻起来,俏脸冷对北原,仿佛面前像是站着一个她恨之入骨的敌人一样。
见到这有些尴尬的场面,高井顿时微微憨笑,解围道,“北原律师啊。有些抱歉。可能是因为最近的事情,有些影响了她们对律师的印象。现在她们觉得律师就是吃完原告,吃被告的坏蛋。她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地方司法所指派过来的法律援助律师。”
北原颔首微笑,倒也毫不在意。
“花田,你好~。”宫川见到这女队长有些冷漠的样子,也想化解尴尬,于是出声打了个招呼,轻轻摆手说道。
然而,一声问好过去,花田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她依旧站在这里,双眼冷对着北原,维持一副敌视的样子,完全无视了宫川的主动问好。她那毫无反应的动作,陡然又放大了敌意。
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更尴尬了。
此时,北原却注意了一个细节。花田的耳朵处像是戴了一个耳机的模样,一个金属样的东西塞在她的右耳里,若不是此刻正好太阳在上方,照射着她的脸庞,耳朵里也现出了一些金属的反光,否则北原根本注意不到她耳朵戴着这个东西。
耳机?
北原看着个东西有些好奇。但也应该不是耳机,除了一些特别竞技项目,需要给运动员报点、告知地理状况以外,基本都不可能佩带耳机。
难道……
北原内心之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宫川律师,她不是故意不回答的。”高井转过头来,露出些抱歉的神色,“这十个队员都是聋哑人。这也是我刚才那把哨子为什么这么响的原因。不这么响,她们是完全听不到的。”
聋哑人。
这三个字从高井的口中,飘荡出来。
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整个绿茵球场仿变得无比安静。旁边马路的车辆驶过,却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只剩下虫子树上的蟋蟋鸣叫,风吹过草地发出的簌簌声。
这些女队员无法说话。
许多聋人在说话发音的功能上,其实并没有生理性上的障碍。
然而,聋人之所以往往是哑巴,是因为她们从来无法感受到外界的声音,也就不知道怎样去发声,震动自己的喉咙,说出正常的声音。
所以,一旦一个人生下来就失去了听力,其能学会说话的概率几乎是零。
聋和哑,似乎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折磨着这些被上帝咬去一口的人们,不仅仅只是夺走她们的听力,连说话的能力,也一并夺走。
北原猜到了她们是聋哑人,对着面前这个花田,继续报以微笑。
花田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律师,内心充满了对这个律师从头到脚的厌恶。
她不喜欢律师。
她非常地不喜欢。
因为就是律师,即将夺走她最喜欢的门球。
花田从一生下来就听不到声音。她本以为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貌,直到有一天她和小学同学一起过马路时,那路口闪烁着红色的交通灯,在迈向斑马线的那一刹那,她周围的同学,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纷纷如同惊散的小鸟,纷纷后退。而自己直接走向马路中间,直到那刺眼的车灯逼近自己,身体传来撞击的疼痛,她才知道有车冲了过来。
是的,别的小孩都能听到一个叫做“喇叭声”的东西,而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她和大家是不一样的。
她不愿意去上专门为聋人准备的专门学校,她想去正常的学校。在正常的学校,她听不见老师在讲什么,只能自己不断拼命地埋头学啊学。
然而,身边的一个个同学们。
身边的一个个同学们!!!居然玩起测试自己是不是真的耳聋的游戏。
她们每次下课时,就会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自己的身边,然后骤然朝自己的耳朵大喊。
自己在正常学校的那两年,听力因为同学的这种游戏,遭受了进一步不可复原的损伤。
后来,她从学校退学了。
花田恨透了这个世界。
她甚至想过,想拿着一把螺丝刀,把那些对着自己做“测试游戏”的同学们,把他们一个个的耳朵全部捅聋。
花田低下了头,看了看手上握着的球槌。
球槌因为不断地敲打练习,已经走了一些擦痕,像是一把经历百战的兵器的一般,上面的外漆折射着太阳的光线。
就在花田以为她的一生就要这样永远地灰暗下去了,直到在一次偶然间,接触到了门球这个运动。
门球。
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运动。
一个只在20米X25米的小场地上,开展的运动。
两队各自有五人,琢磨着怎么把门球依次打过三个巴掌大小的球门,最后夺旗。
她们要在进球和破坏对手进球之间,进行平衡。每一次击球,究竟是选择攻门,还是破坏对手的路线,都必须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出选择。
明明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运动,却仿佛有着千变万化的乐趣,让人沉迷其中。
她每天拿着球槌,乐此不彼地留连在门球场上。
直到后面,她遇到教练高井。
直到后面,她加入了东洋青年门球队,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直到后面,她随着东洋青年门球队,开展了在各地的比赛征途。
门球,仿佛是这个灰色世界中的一束光,让花田又重新有了目标,有了寄托。
“咔!”虽然她不能听到球槌击向门球发出的声音,但是她已经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想象着这个声音。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恢复听力,她真想听一听这个球槌敲击门球的声音。
然而现在,一切都要被毁了。
花田的眼眸里倒映着球场的那个铁丝网大洞。那已经被踩秃的草皮宣告着人们对她梦想的毫不在意。那张贴在铁丝网上的污言秽语,是在对队伍目标的嘲笑和攻击。草地上的车轮痕迹,更是在告诉她们,只是为了一点自私的出行方便,让她们打不了门球又何妨。
教练好不容易花了大钱,整备的训练场地,要被毁了。
光是为了买进东京奥林匹克会场不要的废草皮,就已经几乎耗尽了门球协会的募集资金。教练高井自己都已经倒贴了不少钱财。如果,这个场地被毁了,就真的什么没有了。她们已经没有再多的资金,去寻找一个新的场地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寄托,自己还不容易才找到的目标,就这样要被打碎了。
花田听说,青叶台公寓那边是找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用了一个叫做邻地通行权的借口,来强迫她们球场开放。
毁灭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就是律师。
教练高井之前也花钱委托过一个律师,要起诉青叶台公寓的业主们,非法侵入践踏她们的球场草地。然而,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个律师却输了。
这怎么可能会输?!
花田她不懂法律,可是这明明就是稳赢的官司。土地是教练的,教练不想让别人随便进入这块草地。
这是完全正当的。
可就是这样,为什么还是会输!!
面前,北原外套上的天平葵花章更进一步刺激了花田的内心。
一定是律师们在捣鬼。一定是他们收了对方的黑钱,出工不出力。
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怎么可能会输!!
这些律师,一个个都是骗钱的坏蛋,一个个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幕幕往事涌上花田的心头,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却见她向前踏上了一步。
高井正和北原谈着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花田,忽地发现她表情竟产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花田对着面前的北原张了张嘴。她虽然是一个聋人,但她这人生十几年来,她一直在学习说话,她从没有放弃过学习震动自己的喉咙来发出声音。是的,自己光是为了学习发出声音,就用了整整十多年。
你们……你们这些律师,只要动动嘴皮,就能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活,破坏得一干二净,你们又何曾能体会到自己的痛苦!!
花田浑身微微抖动,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震动喉咙的肌肉,“咿……咿……呀……呀”
却见得面前的这个十八岁的女子,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却是像婴儿一样的软糯声。这是身体的发声器官,因为长期无法正常使用而发生的退化。这种婴儿般的声音从一个外表十八岁的女子身上发出来,显得有些诡异。
旁边的宫川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高井像是彻底察觉到了面前这位女队长的不对劲,一时不由得也着急了起来,忘记了她耳聋的事实,不住大声的说道:“花田,不能这样无礼!!!他们是地方司法所派来的法律援助律师,是来帮我们的!!!花田!!不能这样对我们的客人!!!”
那咿咿呀呀的婴儿软糯声,在少女的倔强之下,竟然奇迹般地组成了可以辨别的东洋语的罗马音,花田对着面前这位佩带着天平葵花章男子,颤声道:
“这……这片……球场……不……不……不欢……欢……迎……你……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