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股沉重的力量笼罩在四周,把吴可非三人压垮在埃菲尔铁塔的第三层平台,再往上,就是设计师本人留下的小房间,整座铁塔只剩那里还没有检查,裂缝耸立在塔尖,暂时没看出有任何影响。
全金属建造的铁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吴可非双手撑在地上,朝下方望去,瀑布般的大雪中有隐约一道模糊的、悲痛欲绝的身影,只可能是他了。
“黑熊。”吴可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待对方,虽然这个节骨眼上不一定分得出人手去抓捕几人,分散注意并非好事,可他没有向黑熊开枪,也不打算阻拦白鲟等人任何无关奥丁的动作,只是觉得他们或许还有一丝良知,罪不至死,事后再处理不迟,不成想还是阴差阳错、不得善终。
“这还是地球吗?”喻朝汐咬紧牙关,身上的骨骼仿佛同铁塔作响。
明微发出闷哼,他的身体强度可比不了神谕者,而这一次是他感受过的最恐怖的重力。
原本盘旋与上空的渡鸦群纷纷下坠,它们没办法在短短几秒内进化出能够驾驭远超地球重力的翅膀,有的摔在平台上,有的落向地面,还有一只砸中了明微的头,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陨石,直接把他干趴到地上,渡鸦落在眼前,人鸟四目相对。
明微的脸与洒了雪的铁板亲密接触,一股透心凉甚至麻木了疼痛。
“完了,明微挂了。”喻朝汐惊慌失措。
明微气得喷出气息,却连雪花都吹不起来,他咬牙切齿:“我肯定不会死在你前头。”
吴可非艰难抬起头,望向上方裂缝,那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随后他眉头一皱,喊道:“小心。”
一只渡鸦从裂缝中钻了出来,随后被恐怖的重力强行拽下,它显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地球吗?
“咚!”这是它砸中明微脑袋的声音。
“哐当!”这是它嘴里叼着的东西砸在铁栅栏上的声音。
“这回真挂了。”喻朝汐同情地看着他。
明微欲哭无泪:“我动不了怎么小心?”
渡鸦同样贴在铁板上,翅膀略微抽搐,像是在挣扎着想重新起飞,吴可非看向那个从它嘴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手环模样的东西,上面有一片片叶子,奇怪,这是渡鸦从裂缝里面带出来的吗?怎么完全像是地球上的人造物?而且有一点眼熟,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明微眨了眨眼,心头猛然跳动一下,这不是苏琉的手环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上面还有片片枫叶。
“这哪来的?”明微惊问道,他贴在地面看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想伸手去捡,又够不到。
“渡鸦从裂缝里叼出来的。”吴可非回答。
上方又有什么动静,小房间的门被打开,奥丁匍匐行动,他一出房间便开始奋力挥动后背的蝠翼,让他勉强能够站起,亦步亦趋走向楼梯。
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喻朝汐已经释放神谕,隐藏了他们的身影,可是对奥丁无用,她只是为了一点安全感在掩耳盗铃。
“何必自欺欺人?渡鸦就在你们身边,光线越是扭曲,我的眼睛就越明亮。”奥丁声音粗重,在他们眼里,一只长着恶心翅膀的黑色怪物正向他们慢慢走来,在恐怖重力下,他每一脚步踏在金属框架上发出的声音愈发沉重,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对方靠近。
直到他走下楼梯,来到平台,在三人面前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环。
“这是什么?”明微问。
“银之匙。”奥丁转身。
明微的思绪很乱,还有一万个问题在脑海翻涌,但他还是问了另外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慢着慢着,奥丁,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回答我,你对瑟尔特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部分记忆消失了?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奥丁听闻脚步一顿,饶有兴致陷入思考,“好像不止一个问题,让我猜猜,你每次提问总离不开那个女孩,我猜这次还是一样,之所以提起瑟尔特是因为你想效仿同样的手段,对她的记忆动手脚,这样就可以规避魔法,有趣,聪明的想法。”
吴可非看向明微,他们在谈论陈璃画,很明显。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的?”明微问,他整个胸膛都被重力压在金属框架上,其实就连说话都很艰难。
奥丁的蝠翼扫开空中下落的沉重的雪花,他回答:“很可惜,瑟尔特的记忆只是被我粗暴地删除了,并不能恢复,我没有兴致花时间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上,他只要完成我需要他完成的事情就够了,我的目的是毁灭,可不会没打算妥善安排后事。”
奥丁耸肩的幅度很小:“即便如此,在她的世界应该用不了魔法,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用的东西是能够储存梦境的古祭祀水晶,可惜,据我所知已经不能用了吧?”
“无关紧要?”明微咬牙,一个人之所以成为当下的自己,不正是因为经历的一切、记住的一切吗?如果把一个人的记忆删除到他五岁的时候,那他就是一个五岁小孩,如果让一个人忘了另外一个人,那她真的会像从未遇见过对方那样,发生的所有事,产生的所有思绪都将不复存在,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两人不曾相识的平行时空,这些都无关紧要吗?
“既然你觉得无关紧要,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忘了妻子的死?回到从前那个还没跟她相遇的自己,一个本分的考古学家。”明微接着出声。
“够了!明微,你别得寸进尺。”奥丁愤怒地转过身俯下,伸手把明微的耳朵绷直,“你知道我为什么敢用瑟尔特那样一个胆小的人为我去做那么重要的事吗?因为他的父母在我手里,我可没打算让他忘了自己的父母,每个人都有软肋,他是家人,你是陈璃画,我的是妻子,曾经是,如果我从我妻子的死总结出什么道理,那就是你可以抓住那根肋骨让人不得不臣服,哪怕让他把你的鞋舔干净,但千万要注意,别真的把软肋掰断,失去软肋的人跟野兽没有区别,再温顺的动物都会在那一刻跟你拼命。”
“所有参与我妻子死亡的人都血债血偿,那些人本可以不用面对野兽,他们明明可以用我妻子威胁我做任何事,但他们没有,我和我妻子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剩余价值,只为了某些愚蠢的保密工作便轻描淡写决定杀人灭口,他们做错顺序了,应该先杀我的,而不是先掰断软肋,死亡只是他们需要付出的最低廉的代价,你看我向来遵守这一准则,我照顾瑟尔特的父母,虽然想过除掉你,但没打算让陈璃画受任何伤,我不小看任何人,洛基向我说起你的事,那我便千方百计限制你的行动,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为我所用,直到世界终结。”
奥丁冷笑:“你不就替我带回了洛基吗?我们明明可以和平地等待末日,你问东问西的,难道觉得这个世界还能迎来明天?或许太阳还在转,地球还在转,但属于人类的肮脏时代将会结束,你要把心爱的人从梦里带出来亲眼见证鲜血淋漓的现实吗?如果你能成功,她甚至是个根本不记得你的陌生人,未免太残忍,我更建议你抛弃这个世界,她的梦才是属于你的现实。”
看得出来奥丁情绪波动得厉害,他们之间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事,吴可非想着,现在并非过问的时候,且他不会过问。
战神广场上,方圆百米无人可近,组织的特工已经赶到,可是这股强大的重力让大家只能在周围隔岸观火,飞雪顺着流光垂落,他们的子弹无法摆脱这股重力射向黑熊。
况且尚不知发生何事,怎么密教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埃菲尔铁塔上空的裂缝又是怎么回事?入夜,四处灯光亮起,可在密集的雪幕中,没人看得清奥丁的黑影就站在高处。
叶佳欣向指挥中心汇报:“我们无法突破密教神谕者释放的重力神谕,黄队还有多久到?”
他们身后,周唐林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同样没搞清楚状况。
“怎么回事?”他问叶佳欣,待对方说明情况,他直接走向了超重区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阻止,却恍然见到周唐林如履平地,走向了跪在地上的黑熊。
周唐林把手搭向对方的肩,白鲟等人的惨状被他尽收眼底,显然并非组织所为,极有可能是奥丁手笔,虽然不知为何,但这一刻黑熊或许不是敌人,他只是一个沉浸在悲痛中的男人,当然,如果对方有任何异动,周唐林有把握瞬间制服,神谕者在他面前,与普通人无异。
“收起神谕吧。”周唐林说。
黑熊茫然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对方略显沧桑的脸上带有一些怜悯与慈祥,于是泪眼婆娑环顾四周,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受重力影响,但好像已经再没有什么值得深究了,在世界末日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
“杀了我吧,我要去找她了。”黑熊抱起白鲟的遗体,重力在此刻恢复如常,他绝望走向诸多持枪特工,正在求死。
可是没有得到命令,无人开枪。
“我不想松开手去抢你们的枪,求你们杀了我吧,我罪无可恕。”黑熊一步步走近,白鲟洁白的裙摆拖过雪地,大雪纷飞中,活人抱着死者的身影万般凄凉。
“神谕!”黑熊大声呐喊。
“砰!”
子弹穿过眉心。
黑熊先是僵硬地顿住,然后嘴角扯动,似想微笑,生机消逝的眼里满是无奈与释怀。
他抱着白鲟倒了下去,陷入雪里,最后也没松手。
一位特工缓缓放下枪口。
重力恢复时,吴可非最先反应过来,瞬间抽出身后长剑,朝奥丁挥斩而去,却见对方霎时腾空而起,轻松躲过。
“准备好迎接暮色了吗?”奥丁撂下一句话转头飞进房间,他们不知道那房间里究竟有什么这么重要,三人连忙爬上狭小的楼梯,来到房间前。
奥丁面前摆放两本典籍,银环挂在《死灵之书》封面的人脸上,口中已然开始念诵咒语,银环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逼视,那光芒如水般攀附在周围的一切物体上,然后往天空逆流而去,不知是否错觉,光之中似蕴藏声音。
如水之光从埃菲尔铁塔的塔尖汇入空中的裂缝,明微感觉大事不妙。
那四面八方皆清晰可见的裂缝突然涌出一道道灰色的气流,随后愈发浓郁,在弹指间以指数级增长,气流往上下四方涌去,一边向上攀升、一边向下垂落,就像空间漏了一个洞,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明微三人,他们下意识想挡住什么,但那浓郁到如同雾气般的气流瞬间流经全身,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明微和吴可非紧张打量自己身体,奇怪的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在他们松一口气的时候,惊骇见到喻朝汐石化在了原地,她的表情停格在惊恐的瞬间,整个人浑身僵硬,俨然成为一座雕像。
“喻朝汐!”明微骇然抓着对方肩膀,简直同石头和钢铁一般坚硬。
房间里的奥丁坐在那里同样如此,除了那对破损的蝠翼还在呼吸似的起伏。
气流连天接地,几乎形成一堵幕墙,望着不断扩增的灰幕,吴可非急忙向下方地面广场大喊:“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