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你们眼里……”李莲花喝了口汤,淡淡地瞥向已经完全呆愣在原地的赵文越。他顿了顿,又问道:“乔女侠只是个身体不太好的江湖美人吗?”
赵文越张了张嘴,只呆呆地看着李莲花,不知该回答些什么。他脑中仍然回荡着方才李相夷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乔婉娩患有难以根治的喘症,这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因此也是她习武多年,武功仍旧平庸的原因。
但人人似乎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这种喘症不仅难以根治,平日里要压制发作也很困难。除非是每日服用精心调配的汤药,再辅以药膳。
当然,不论是汤药或是药膳,都得拿无数真金白银填下去才能有的结果。
提起乔婉娩,很多人第一时间记起的是她江湖第一美人的雅称,再然后是百川院长老的身份。更久远一点的,是曾经开创四顾门的元老。
但似乎只有少数人会记得,这位江湖第一美人在还未于武林中扬名时,是乔家大小姐。
徽州乔家,是被称为“京都之下第一城”的盐城首富。家族世代经商,甚至隐隐涉及朝政,传到如今这一代,已有百年底蕴。是名副其实的商贾大家。
赵文越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口时语气略微不稳,“从没听说过啊……”
这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乔婉娩为人处世低调,又不爱在钱财方面展露锋芒,时至今日也没有几个人在较大的场合下提起过这件事,因此被人们渐渐淡忘。
“曾经的四顾门旧址,主殿,和底下三峰,如今已经被乔姑娘全数买下,作为她私产的一部分。”
李相夷耐心地为他补充,他掰着手指一样样算来,“不仅小青峰,百川院如今占的那座山也是她的。”
他算完了,又再次看向赵文越,近乎真诚地问他,“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
虽然现在听来很震惊,但若是细细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世人皆知百川院是四顾门分崩离析后保存下来的最后火种,是江湖上最大势力之一,受武林中人敬仰。但没有几个人知道,四顾门旧址被乔婉娩买下后,连带着百川院的地契也一并被她收入囊中。
就算是曾经的李相夷,有时也会被乔婉娩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豪气所震慑。
她真的有钱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如今人已过中年但家底仍旧稀薄的赵文越狠狠羡慕了,遂怒喝两大碗汤。但他细细想来又觉得有些不对,捧着碗转头看着李相夷,问道:“所以这个云水楼的乔家,就真的是乔婉娩的那个乔吗?”
“我觉得是。”李相夷低头盯着他碗中汤水上漂浮的菜花看,语气听不出情绪,“行了,吃的你饭吧。”
饭后的碗筷照旧归给李相夷洗刷。赵文越拎着狐狸精的食盆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了闷头洗碗的李相夷,和抱着一筐衣衫要洗的李莲花。
“我说你下次出门别穿白的了。”李莲花蹙着眉靠过来,指着纯白外袍上一道突兀的泥渍叫他看,“一穿白的就往林子里钻,不知道刚下完雨,外面都是泥水吗?”
李相夷被训,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粗心大意惹来的祸,但仍然企图辩驳两句,“我也不是有意的……”
李莲花瞪他一眼,轻哼一声,抱着箩筐便往外走。
“狐狸精,坐!”
“呜汪汪!”
“狐狸精握手!”
“嗷汪汪!”
赵文越觉得自己和狐狸精特别有缘,这小黄狗老听话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转圈,坐,握手,还会对人笑,简直通晓人性。
他被逗得哈哈大笑,又道:“狐狸精,转圈!”
可没等小黄狗有什么反应,蹲在地上的赵文越便感觉自己头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身体一僵,笑凝固在嘴角,下一刻便听见了李莲花没什么语调起伏的声音忽然在自己身后响起,“我让你出来喂狐狸精……”
李莲花抱着胳膊弯腰看他,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从上往下看他,“赵兄这是在做什么呢?”
“呜……呜呜……”
狐狸精从嗓子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它乖乖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文越身后藏着的食盆上,又抬头看看李莲花,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尾巴在地上胡乱拍打着,摇来摇去,委屈至极。
赵文越挟食盆以令狐狸精的事被抓了个正着,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老实地把食盆放在了狐狸精跟前。
他干笑两声,余光瞟见了不远处堆放的扁担上,脚下便一点点往那挪,“那个,没什么。啊对了,楼里好像没水了,我去挑来点,李神医你不是要洗衣服吗?我去去就回,你先歇着啊。”
赵文越溜得飞快,抄起扁担和水桶就跑,往河边去了。刚刚收拾好碗筷的李相夷擦着手往外走,瞥了眼他匆忙离去的背影。
深秋的夜晚刮着冷风,连楼前灯笼里的烛火都要被吹灭了。可李相夷却不知道冷一样,他身上只套着一件薄薄的颜色较深的短打外衫,袖口处被水渍浸染着湿了一角。一头墨发也只用了根簪子竖起。
那模样哪里还像个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客?反而和田间上劳作的农家少年有几分相似。
若是换做从前的李相夷,自然是不会做这样堪称简朴的打扮的。但李莲花过了十年柴米油盐的清淡日子,种菜,挑水,养狗,缝补衣服。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些他的习性。让李相夷逐渐朝他靠拢。
李莲花就站在他不远处,细细打量着他,直到李相夷走近才恍惚地回过神。
“怎么了?”
李相夷裸露在外的手腕有些冰凉,被李莲花圈在掌心里暖着。他蹙眉抬头,看向李相夷,“都这么冷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他埋怨着李相夷不知冷热的坏习惯,却也忘了这也是自己。李相夷抽回手,捧着李莲花的脸颊微微往上抬,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几下,嬉笑着闹他,“没事,不冷。”
他脸上还扣着那只银色的面具,膈得李莲花脸上发凉。他叹息一声,又问道:“城里那事,你怎么想的?”
李相夷动作一顿。
平心而论,他不打算去碰这趟浑水。
“……我不去。”他往李莲花怀里钻,浑身冷气激的李莲花打了个哆嗦。李相夷就埋在他怀里,声音发闷,“你也别去,让百川院自己忙活吧。我们还有事呢。”
抛去百川院不说,李莲花多少还是对这虫潮怪案有些兴趣的。
可感兴趣归感兴趣,哄好自己怀里的人也很重要。他声音带笑,轻拍了拍李相夷的后背,另一只手又伸到背后,去捏他的脸颊,“闷着气做什么?我又没说要去。”
修长的指节顺着面具与脸颊之间的缝隙灵巧地钻了进去,掀开了半角。温热的掌心捂在了李相夷的脸上。
“听你的,不凑这个热闹。”李莲花感觉自己在哄小孩,又很快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回去多套件外袍,看你身上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