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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真不错。”

方多病把酒壶递给他,问道:“你接下来想干嘛?”

李莲花抬眼看他,“你这两句话好像没什么关系。”

方多病不满瞪他一眼,嚷嚷道:“你少啰嗦。我就是要问你,本少爷罡气解了,刑探牌子也拿到了。接下来又没有什么事要忙。”

“要不……你跟我一起闯荡江湖如何?”

方多病小心翼翼地去看他,试探道。

虽然方小宝瞪大一双狗狗眼的样子亮晶晶的,但李莲花仍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怎么样。”

如他所料,方多病果真惊异地叫起来:“为什么啊?”

他为了让李莲花回心转意,还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们二人搭档行走江湖的优点。甚至讲起了以后当上江湖大侠,功成身退,留下一世英名的梦想。

可李莲花从头到尾只是笑笑,一口接一口地灌酒。等方多病一脸憧憬地说完了,他淡淡道:“功成身退,那之后呢?”

“之后?”

方多病自然道:“那就晒晒太阳,每天钓钓鱼。多好啊。”

李莲花笑了两声:“现在不是这样吗?钓鱼,晒太阳。不是已经过上这样的生活了,何必要等到以后呢。”

方多病急了,立马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呢?你最起码得去武林巅峰看一看,瞧一瞧才行。不然怎么能算活过这一世?”

巅峰……?

李莲花抬头,望向静谧的月光。眼底思绪翻涌,过往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闪过,少年时的肆意骄阳,初创门派的意气风发,每一个都是李相夷,是过去的自己。

可李莲花已经不同了。

他低下头去,声音回归平寂:“那高处我去过,没什么意思。”

听李莲花这么说,方多病当即嗤笑出声,毫不客气道:“你就胡扯吧。我看你去过最高的地方,就是那灵山派的二层小楼。”

“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本少爷大发慈悲,能勉强陪你去看看。”

“……”

李莲花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他。

方多病却以为他要答应了,便凑过去认真问道:“真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李莲花抬手敲他脑壳,“我想去趟茅房,这就不劳烦方大少爷跟着我了。”

方多病被唬了一下,气的不想理他,便冷哼转头,独自喝着闷酒。

李莲花下了房顶,百无聊赖地往山庄里面走,随便找了间茅房。他从转角处慢慢走着,却冷不防看到一人鬼鬼祟祟,从存放泊蓝人头的房间里出来。手上还抱着木盒。

有人来偷泊蓝人头?!

李莲花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他见那人身披黑袍,衣间下摆却露出深色的绯红飞鱼服。当即便猜出来人身份。

好小子,得不到的就来偷是吧。

李莲花眼眸一转,瞥见一旁的屋舍里摆放着一件纯白衣袍,心下便有了主意。

通知石水和方多病肯定是来不及了。

李莲花随即披好衣袍,用一张薄纱挡住面部,拿起角落里的一根竹杖。出门的那一刻气势凌然,他重新卷起相夷太剑的威势,似从前的李相夷一般,直冲那贼人攻去。

宗政明珠感到背后的杀意席卷而来,下意识便抬剑格挡。可李莲花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竹杖翻转之间在他身上各处大穴猛烈击打,让宗政明珠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是谁!”

方多病见李莲花迟迟不归便下来寻他,不曾想刚靠近便听到了打斗声,立刻往这边赶。宗政明珠被李莲花一杖挑翻在地,踉跄着挣扎爬起,再次提剑朝他刺去。

方多病赶到时便看见这一幕。

月光之下,蒙面青年仅仅手持竹杖,身影虚晃,快到叫人看不真切,几招便将那宗政明珠击落在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宗政明珠意识到武功不敌,便只得踉跄逃走。

方多病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拔腿便追。李莲花见他离去,也不多做停留。立刻脱了那身衣裳,藏好竹杖,坐在庭院中间的石凳上装作昏昏欲睡。

李莲花长叹一口浊气,浑身放松下来。难得有些数十年来未曾有过的舒坦。自碧茶如体,别说像今日这般动用相夷太剑,往日里碧茶发作,都少不了吃苦头。

像这样动用扬州慢,还不会毒发的惬意,他已经真的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呦。”

感受到肩头搭上的手,李莲花不等他出声便知来人,“回来了?”

李相夷心情颇好地撩起下摆坐在他旁边,把一样东西甩到他跟前。

李莲花转眸一看,正是他曾见过的玉片。方才和宗政明珠打斗一番,匆忙抢回装着泊蓝人头的盒子后又着急躲方多病,也没心思去细看。只来得及扫了一眼,确认东西还在。

现在看来,是宗政明珠只拿走了这冰片?

李相夷见他狐疑看过来,便解释道:“刚回来就撞上……那个叫什么?”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宗政明珠。”

“对。”

李相夷扬起一张笑脸,道:“我从城外回来,正好撞上了,顺便把他打了一顿,把东西抢回来了。”

李莲花:?

公羊无门落网,恐多生事端,石水当即决定等到第二日便亲自把人押送回百川院。

李莲花倚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李相夷在远处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回过神来。

“嘿!”

李相夷见四下无人,干脆踩着婆娑步飞到他跟前,在李莲花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李莲花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在想昨晚那支木香。”

他曾在师兄的尸体上闻过一模一样的气味,这其中绝对有关系。

笛飞声的话不断萦绕在李莲花脑中,加上这支来源不明的木香,和当年东海之战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

李莲花不得不相信,师兄的死,绝对不简单。能在金鸳盟和四顾门之间做手脚的,幕后黑手只会藏的更深。接下来的路程,只怕是会危险重重。

思及至此,他又去看李相夷,道:“把方小宝送回天机山庄吧。”

李相夷挑眉,问道:“为何?”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你也可以走。”

这小子,明知故问。

李相夷笑出声来,但过后却拒绝了他的提议,“他的身世隐瞒不住,这只是时间问题。”

“这和他的身世有何关系?”

李相夷却没说话,而是转头朝四周看过去,确定没人了才凑过来。李莲花见他那副谨慎的模样,还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慎重地侧了侧头,对方语气沉重,在自己耳边道:“不告诉你。”

李莲花:……

他当即一脚踹了过去,给李相夷的衣摆上留了个黑黢黢的脚印子。

李莲花白了他一眼,从袖袍里掏出何晓凤给的信烟,作势就要往庭院里扔,被李相夷赶紧伸手拦下。

“晚上,晚上!回去再告诉你!”

李相夷撂下这一句,又把信烟抢过来,攥在手里,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

李莲花被他气的想笑。李相夷一走,方多病又溜到他跟前,兴冲冲地问他接下来想去哪。还拍着胸脯保证,去哪他都陪着。

“那我想去天机山庄,你去不去?”

方多病登时蔫了。

公羊无门被押送到马车上,百川院弟子护送着他走远了。

李相夷目送一行人渐行渐远,又转眸去看方多病,果真见对方神色愣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公羊无门应当是点破了他的身世,叫方多病心中起疑了。

也好,毕竟以后面对单孤刀,也不必再给予他第二次打击。

元宝山庄事了,李莲花却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他脚步沉重的回了莲花楼,心中琐事纷乱,只能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李相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茶壶已经空了,不知道李莲花喝了多少。他暗自叹息一声,心情沉重的哪只有李莲花一个人呢?

他当初得知后来发生的一切,也是不可置信。

但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自己眼前,单孤刀没死,他还害死了师傅,苦心筹划了数十年,就为了毁掉李相夷。

毁掉这个,一心一意为了找他的师弟。

“别喝了。”

李相夷踏步进楼,伸手抢下了那盏茶壶。

李莲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相夷坐在他身旁,沉默片刻。正当他不知如何开口时,李莲花先他一步,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李相夷垂下眼眸,闷声开口道:“说你想知道的一切。”

开了这个头,李相夷接下来的话就顺溜多了。

他说,单孤刀没死。

他说,师傅是急火攻心,被单孤刀所杀。

他说,采莲庄那具尸体是假的。

他又说,单孤刀一直在嫉妒,甚至想毁了你。

而在李相夷开口说第一句时,李莲花便已经经受不住打击,沉寂多日的碧茶伴随一股鲜血上涌,让他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来。

李相夷没有停下,他手上死死把李莲花扣在怀里,运转扬州慢为他压制碧茶,一边在他耳边诉说,逼迫李莲花接受这些事实。

这是李莲花必须接受,也不得不面对的。

犹如一场凌迟。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只有泪珠滚落在地,和李莲花咳嗽的声音。李相夷慢慢停下了扬州慢的运行,但环抱着他的手臂并未松开。

李莲花沉默着,一滴泪流下,落在李相夷肩膀上,晕开了他咳嗽时带出的血迹。

“……李相夷。”

李莲花开口,哑声叫了他的名字。

李相夷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轻轻应下。

“李相夷。”

“嗯。”

“……李相夷。”

“我在。”

在确定了每一声呼唤,都能得到回应后。李莲花抬手,慢慢回抱住了他。

怀里是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背后是他千疮百孔的现在。

李莲花的手臂收紧,把自己埋在李相夷的怀里,不肯抬头。李相夷也不动弹,只是慢慢地按照药魔那册子上运转功法的法子,控制着扬州慢在他身体里周天游走。

但这种方法需要两人以上配合,李相夷不甘心地又继续了好几个周天,均以失败告终。

“别浪费你的内力了。”

李莲花的声音闷闷的,“没用。”

“碧茶无药可解,我最后还是会……”

李相夷恶狠狠地威胁他,“再说话我拆了你这破楼!”

方多病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身上凌乱,灰头土脸不说,还有股鲜血味。

李相夷回想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方多病回了楼里,往嘴里灌茶,气急败坏道:“那金鸳盟可恨,半路劫走了公羊无门!”

毕竟那老头可是金鸳盟的人啊。

李相夷心底念叨一句,撩起衣摆坐在桌旁,听方多病声讨金鸳盟。他越说越激动,本就因打斗而略微松开的衣襟因他的动作,从里面露出一点红色的角出来。

方多病的气消了大半,听见李莲花说话,才抬眸看他。

“哎?”

方多病凑近一点,问道:“李莲花,你哭了?”

“……”

李莲花被戳破,仍然面色不改。他指着那红角,道:“没什么,眼睛的老毛病罢了。这是什么?”

方多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从衣襟里抽出那本烫金的喜帖,道:“这是石姐姐给我的,说是肖紫衿和乔女侠的婚宴请帖。”

李莲花的倒茶的动作猛地一顿,又很快把茶壶放下,漫不经心地应和着方多病。

婚宴……

李相夷眸色阴沉下去,若他记的没错,那角丽谯便是在婚宴上对乔婉娩下毒,害得李莲花动用扬州慢,险些丧命。

哼,那女人。

李相夷冷笑一声,若是笛飞声不肯亲自动手杀他,那便他来吧。

方多病纳闷地看了一眼李相夷,道:“你的表情怎么这么恐怖?”

啊。

李相夷平静道:“没什么。”

方多病翻来覆去地看那本喜帖,招呼着李莲花,问他去不去。

他作为天机山庄的大少爷是一定要去的,可怕就怕在这一去碰上何晓凤。李莲花若是能跟着去了,还能帮他挡上一挡。

李莲花看着那烫金的红封面,思绪不住飘回到从前。四顾茶会上,还未战死的英雄豪杰举杯欢呼着,嚷嚷着要喝他和乔婉娩的喜酒。

那时候,那时候他怎么说来着?

“我的阿娩,要做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方多病见李莲花走神,忍不住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李莲花?”

他干脆将喜帖递到李莲花跟前,问他,去吗?

“去吧。”

李相夷开了口。

他伸手接过那本喜帖,打开扫了两眼又合上。扯开一抹笑容来,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