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善长的话音落下,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朱皇帝都感觉有些懵逼。
要是真按李善长说的去做,那科举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对科举进行改制了,而是彻彻底底的废掉了科举。
怎么感觉有点儿像那个道君皇帝赵佶搞过的废除科举呢?
更关键的是允许地方官府自行招募人手这一条。
地方官府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不是正印官,也不是各种杂役。
地方官府最缺的是佐贰官和书吏。
比如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以及未入流的典史,这三个就是佐贰官。
其他的像六房、承发房、架阁库、儒学、巡检司、税课局、递运所、水马驿、河泊所、仓库、闸坝等部门的司吏和典吏、承发、攒典、驿吏等就是典型的书吏。
所谓佐贰官与书吏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官,有品级,后者是吏,无品级。
问题的关键在于,无论是有品级的佐贰官还是没有品级的书吏,这些人拿的都是俸。
如果把招募佐贰官和书吏的权力下放到地方衙门,是不是有可能会出现买官卖官的现象?
至于李善长所说的考核……
让吏部和御史台对正印官们搞四不两直还行,毕竟大明也只有一千来个州县。
可要是把这些佐贰官和书吏们也纳入到四不两直的考核当中,吏部和御史台能忙得过来?
瞧着朱皇帝的脸上满是纠结之色,李善长心里顿时大为高兴。
李善长当然知道让地方官府自行招募人手会有各种弊端。
但是自己能一开始就提出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吗?
不能。
倘若自己提的方案都是十全十美,那还怎么凸显出他朱皇帝的英明神武?
更关键的是,自己不给他朱皇帝找点儿麻烦,他怎么去折腾那个杨癫疯?
他不折腾杨癫疯,那姓杨就有时间瞎折腾,到时候受罪的还是老夫!
念及于此,李善长干脆向着刘伯温使了个眼色。
刘伯温捋着胡须笑了笑,向着朱皇帝拱手说道:“上位,臣以为让地方衙门自行招募人手是个好办法,却也容易滋生出一些问题,不如……”
朱皇帝嗯了一声,问道:“不如什么?”
刘伯温伸手指了指北方,低声道:“上位,殿下现在可还在登州府呢。”
然而随着刘伯温的话音落下,朱皇帝却毫不迟疑的说道:“不行!”
“咱派人去一次登州府,就得给那个混账东西一斤小龙团,你们以为咱有多少小龙团能给他?”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李善长和刘伯温开始吐槽。
“你俩一个是咱大明朝的韩国公,一个是咱大明朝的诚意伯,可是你瞧瞧你们两个,心里不舒服了还得借着咱的手来折腾那个狗东西。”
“你俩咋就不敢跟那个狗东西正大光明的干一架呢?”
“再说了,你俩就不考虑考虑,咱朱重八好歹也是个当岳父的,总是派人去找女婿问计策,咱朱重八就不要脸面了?”
“反正这次咱肯定是不会派人去登州,咱丢不起那个人。”
“要是非得派人去登州,那你俩就自己想办法。”
“反正你俩手里也有咱给的小龙团。”
“……”
瞧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朱皇帝,李善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我俩是不敢去跟那杨癫疯干一架,但是你朱皇帝同样也没敢呀,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俩?
再说了,什么叫做我俩手里也有你给的小龙团?
那是老夫凭自己的功劳换来的!
哦,你自己手里的小龙团不多了,你就打上老夫那点儿存货的主意?
我呸!
乾清宫里的气氛忽然有些怪异。
朱皇帝疯狂吐槽李善长和刘伯温。
而李善长和刘伯温也同样在心里疯狂吐槽朱皇帝。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朱皇帝才选择岔开话题。
“那个什么,空印案那边,夏煜已经审出个结果来了。”
朱皇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道:“得亏咱没册封孔克坚那个老匹夫做衍圣公,要不然咱们大明的脸面都得丢个干净。”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其实现在也丢干净了。”
“北边的衍圣公一脉,加上南边的朱夫子一脉,一南一北都他娘的掺和进了空印案,咱大明哪儿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随着朱皇帝的话音落下,乾清宫里又一次陷入了阵诡异的沉默。
有一说一,北孔在民间的名声并不算好,而且还有南宗在,北宗的名声毁了也就毁了。
可是朱夫子的后人能掺和进空印案,则是朱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朱皇帝原本还觉得理学很不错,甚至还想过要大力推广理学。
不为别的,就为了理学的“存天理,去人欲。”
李善长和刘伯温的想法跟朱皇帝差不多。
朱熹的原话是:“饮食,天理也;夫妻,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结合上下文不难理解,理学所谓的存天理、去人欲,是去掉峻宇雕墙、酒池肉林、淫酷残忍、穷兵黩武等“人欲”。
简单来说就是人饿了要吃饭,但是能吃饱就行,得学会控制口舌之欲。
放在官老爷们身上就是当官拿俸禄可以,但是不能伸手去贪腐。
类似的还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跟天理人欲一样,结合上下文,“节”指的是气节,不是所谓的贞洁。
所以这特么就很气人。
孔夫子讲究华夷之辩,结果北宗前面当过金国和伪齐的衍圣公,后来又当了胡元的衍圣公。
朱夫子讲究存天理、去人欲,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结果后人掺和进了空印案。
属于是典型的好树结孬果。
直到沉默了好一会儿,朱皇帝才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道:“祭孔一事,还是交由礼部来负责吧。”
“那个狗东西说的对,不能因为孔夫子和朱夫子,就能免了孔克坚和朱康他们的罪过。”
“同样也不能因为孔克坚和朱康他们的罪过,就否认孔夫子和朱夫子。”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恨恨的呸了一声道:“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