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粘稠如墨,让人觉得脚步都滞涩起来,还没走到自己的卧房,詹姆士·弗莱尔已困得睁不开眼,管家霍夫曼不知去向,因此没有人看到子爵大人的脸色逐渐变得麻木无神。
甚至开始抑制不住地喃喃自语——
“要结束了,马上就结束了……”决斗审判之后,她一定会彻底消失,他再也不用背着秘密生活。
男人走路的姿势变得越来越僵硬,像是被绳子吊起关节的木偶,开始不稳,于是墙角的阴影如活物般涌向地板,拥着这位贵族老爷前行,似乎生怕他走错了方向,而他本人对此无知无觉。
很快,银制门把手的光泽在月色中清晰可见,詹姆士木愣愣地看了一会,拧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是有些光亮的,才一进门,一个女佣便端着水盆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里面的水差点就要漾到弗莱尔子爵身上。
“好极了,怎么不等我明天睡醒再收拾呢?”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子爵大人醒了醒神,下意识地咕哝一句,女佣似是十分慌张,只埋头朝外跑去,她的样子倒是熟悉,只是詹姆士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医生,我去找医生……”女仆颤声朝外跑去。
——以为这样就能躲过责罚,真是可笑,明天他就要让霍夫曼看看是谁当值这样偷懒,这个点才给他收拾床铺。
他一边想着,一边扯开领结朝床边走去。
屋内冷不丁响起女人的叹息,在昏暗之中分外诡异。
詹姆士摘领结的手一顿,他努力睁开困顿的眼,通过微弱的烛火,他发现床幔之中确实有道模糊的身影。
“……梅丽莎?你回来了?”詹姆士在混沌中摇晃前行,掀开了床幔。
不是梅丽莎。
“詹米……”
床上的人发出痛苦的低泣,哀叫着他的名字。
詹姆士如遭雷击。
“——救救我,詹米。”
床上的女人没有盖被子,她朝詹姆士伸来的手干枯得像冬日的树枝,完全就是皮包骨,可与消瘦四肢相对的,是中间那硕大浑圆的肚子,詹姆士毫无防备,一下子凑得这样近,他能清晰地看到肚皮上密密麻麻的黑紫脉络,那是皮下的血管被挤压太甚,在近乎透明的肌肤下肉眼可见。
“不……”詹姆士的嘴唇颤抖了起来,他为什么又做了这个噩梦?
“詹米……”女人还在呼唤,她的肚皮倏地鼓动了一下,似是里面的东西翻身了,詹姆士猛地打了个寒颤,哀嚎着后退。
“不!不!”詹姆士昏暗之中他环顾四周,赫然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卧室,这里是,这里是……
“詹米,我好痛,我没力气了……”女人的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她想要握着丈夫的手得到些许安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这里是当年他和维尔莉特·雪莱的卧室,詹姆士的脸变得惨白,他又被梦带回了这里吗?
黑雾翻腾,房内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唯有那床仍旧清晰,女人的哀鸣愈加微弱,詹姆士猛地转身朝来时的地方狂奔,直觉告诉他:跑出去就行了,跑出去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了,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却发现——
哪里还有门?门自那个女仆出去后就消失了!
詹姆士猛地想起那个脸熟的女仆是谁——玛丽,是玛丽,是……维尔莉特的贴身女仆,这次的梦更加具体,连发生的细节都一模一样。
他贴在房门消失处的墙壁上,浑身颤抖地转过了身,床上的女人屈起腿,以极其难堪的姿势仰卧着,像一只翻肚的刺花蜘蛛,这些年来,他只要想起这诡像,就战栗不已。
詹姆士贴着墙滑下去,跌进了黑雾之中,脸色一片惨白。
他无法掌控自己的梦境,只能眼睁睁旁观这一切继续发生,虽然大脑一片混沌,脖子也被黑雾压得抬不起头,但他清楚地知道维尔莉特的哀鸣不会持续太久,因为……
一个极高的女人站到了维尔莉特·雪莱的床头,弯身轻轻摸上了她的肚子。
来了,来了——詹姆士还想后退,却只是徒劳地蹬腿。
来人的身高超过了四柱床上方的横梁,她将身子弯的极深,好能细细观察床上的孕妇,维尔莉特呆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高大女人,满是惊恐。
“……”
女人说了句话,可惜詹姆士不懂精灵语,不然他会知道,她说的是——
“她要死了,她生不出来了。”
自她出现后,房内的黑雾翻腾的无比汹涌。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掏向自己的胸口,挖出一颗血淋淋的、仍在蓬勃跳动的心脏,朝着尖叫的维尔莉特递了过去。
“好女孩,吃下去。”这次她说的是人类通用语。
…………
“莉莉丝。”伊恩叫了声仰望着光明神神像的女孩。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