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逐渐变热,蔸娘抽空把衣柜里的冬季厚衣服往柜子深处整理,还是留了两件,南方的春天并不是那么平稳的慢慢变热,还会再有一阵倒春寒,度过了梅雨季节之后,天气才会彻底的开始热起来。在南方长大的小孩,已经在多年的体验中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于是总准备的充足一些。
蔸娘有时在上学的路上,也会遇到那个已经退了学、在街头当古惑仔的男孩。蔸娘背着书包,在家和学校的两点一线固定途径路上,见到他的时间不是固定的,有时候在早上,蔸娘拎着早餐匆匆往学校的方向赶的时候,有时候是在下午,蔸娘慢慢悠悠走在放学的路上,不是那么想回家的时候。
那个男孩在某一天开始,胸前多了一块佛牌,和金链子戴在一起,随着走路左右一晃一晃。
蔸娘不确定那块佛牌是什么材质的,但是和金链子碰在一起会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从工艺上面看像是从泰国买回来的,似乎大佬或者古惑仔们都非常中意泰国做的佛牌,蔸娘不太清楚,泰国产的、本地产的、或者是日本产的,都有什么不同,或者有什么讲究,她明白古惑仔们成天在街头打斗砍杀,都是用命搏的,人只要经历过几次濒死的危险,总会迷信一些,希望自己是被偏爱的,能被保佑的。
但是,蔸娘又同时知道,他们所崇拜、去祈求保佑的神明,都是讲轮回因果的,或者讲慈悲为怀的。
所以,胸前的那些佛牌真的会保佑这个行业中的人吗?包括蔸娘她自己。
她心里想着,隔着几层衣服,触碰了几下林嘉文送给她的玉貔貅。那只玉貔貅依然安静的,贴着她的皮肤沉睡着,体温把这块玉捂的热乎乎的。
那个男孩有时候自己走,有时候跟着一群人结伴而行。蔸娘每次遇到他都会恰巧和他对视上两秒,她猜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也做过三个学期的同学,虽然没说上过一句话,但是班级就在隔壁,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眼熟了。
人的眼睛总是这样的,会一下子从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脸,并且忍不住在自己熟悉的面孔上多停留。这大概是生物进化留下来的本能反应。
但是除了这几秒对视以外,就没有更多的交集了。
那个男生比蔸娘想象中的闷一些,她记忆里,在学校中见到的时候多少还会笑,在篮球场投进球之后对着对手起哄,现在更像是一尊石头,只管看着前头,表情总是冷淡的。
从下个月开始,晚上要加两节晚自习课,周末也占用走了两个半天,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一个星期日的下午。
蔸娘看着这个时间安排皱眉头,心里思索的怎么跟姨婆联系,把这个被切成两个半天的零零散散的时间,用起来给林嘉文打工。
在又开始每天都来一遍的急急躁躁地写卷子的期间,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想法:是不是得找一个接近香岛的地方上大学,这样也方便她有空就能去找契爷。她忍不住想自己执意两边都不愿意放弃的选择是不是不太好,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人又总得睡觉。一开始还算轻松,毕竟另一个行外平民的身份没有那么忙碌,还能走走神、偷偷懒。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和他们讲人生道理讲得面红耳赤,似乎比他们还要紧张、还要激动,他拍着黑板:“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要想以后做人,现在就要不把自己当人,知道了吗!”教室后面的时钟下半部分被遮住了,因为下午上课之前挂上了两个横幅,一边写着“不苦不累,高三无味”,另一边写“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班主任似乎想在下课前的十分钟内,把至今为止在教学生涯中总结出来的高考经验都塞进这群青少年的脑子里。
蔸娘听得有点犯困,无法被他激昂的情绪感染到,她只能遮遮掩掩地做着今天需要做完的作业。她偶尔抬头看班主任,却忍不住想起她刚刚到香岛的第一个暑假,第一次用了林嘉文的头马身份要了一个野狗收容所,把黎黎当时的男友、他的兄弟,当然还有黎黎本人,和那群饿极了的野狗放在一起的事。
她忍不住偷偷笑了两下,觉得这样的联想实在奇怪,但是和她坐在一起的同学们确实似乎都像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全科动物,笼子外是吊起来的肉,闻着血腥味想要果腹,想冲出铁笼去。
唯一的区别,就是蔸娘知道那群野狗能吃到肉,但是自己作为野狗的时候,不确定那阵血腥味是不是只是一个引诱他们兴奋的气味而已。
班主任教育结束,满意看着这群看上去昏昏沉沉的青少年似乎有了一点斗志的样子之后,宣布下课。虽然蔸娘觉得那不是斗志,那只是归心似箭,最后终于可以回家的喜悦而已。
蔸娘也跟着放学的人潮一起走出校门,一如既往的,她从小巷子里走向家的方向。
这条小巷子采光不好,人烟稀少,灯也只有电线都裸露在外头的两盏灯泡,在中段两个并不合理的位置上。一栋破旧的小楼占据在小巷子的其中一段地方,形成一个极其方便藏匿的地点。
人们一般不往这边走,老人家总说这里阴气重,最近大概是人们总在说附近混乱的缘故,更少人选择走这种僻静的小路。
蔸娘对此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她着实不喜欢绕远路。
但今天这条小巷子似乎还有其他人光顾。
蔸娘在拐角的地方听见了有人急促地说着什么。蔸娘停住了脚步,忍不住放轻了呼吸,似乎是有了那么些时间在行业内的行动经验之后,遇到动静之后小心谨慎,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反应。尤其是,这条巷子里的这个拐角,正好就是她一年前迎面撞上任辉的地方。
虽然她当时确实心里害怕得要命,心脏都快跳得突破肋骨是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有趣了起来,不论是任辉怪怪的普通话发音,还是晃硕那双看过一眼就难以忘却的金色眼睛、还有祂对自己灵敏而且有力的一击。
做了林嘉文手下的蔸家的杀手之后,蔸娘现在也不是完全无害并且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阿戎送的一对指虎已经成为蔸娘口袋中的常客,几乎到哪儿都会带着,在家里也会注意放在身边藏好,毕竟如果不慎被父亲和母亲发现了,不好解释不说,如果被扔掉并且当作理由骂一顿,未免太亏欠了阿戎的好意。
于是蔸娘现在,熟练并且还算冷静地把双手伸进口袋,很快摸索到了被捂得热乎乎的指虎,把手指与金属紧紧相扣,她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探了探脑袋。
几乎就在她探出脑袋的同时,一个比她高出不少的影子一下子蹿到了面前,把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还差点撞到她的眼镜框。
她马上反应过来,她自以为动静很小,但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拐角后面藏着的人就等着她探出脑袋,好做出反应,对方显然在行为反应上比她更有经验,也更有力、更迅速些。
只是蔸娘被忽然挡在面前的人影吓得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她就被人掐着脖子推到了侧边的墙上。脑袋磕到水泥墙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震得后牙槽都泛酸发痛了一下。蔸娘头昏眼花地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这个警惕的家伙,却看见一张最近十分眼熟的脸,上学期隔壁班退了学去混街头的男生。她本想下意识挣脱开,脖子上的皮肤却因为冰凉凉的金属触感而打了一个哆嗦,于是她马上安分地不动了,像一只被吓得僵硬的兔子,原地装死。
但那个男生好像并没有打算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只是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她。
蔸娘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指虎没有掏出来,脑子里想过无数应对方案,当然也包括自己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在这条荒无人烟的阴暗小巷子里喷血而亡的场景。她张了张嘴,开口之前脑子里先迅速地做出了一个选择,求饶或是谈判,再者用香岛帮派头马的身份去恐吓对方。
但是喉咙发出声音时,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你脸上有血哦。哪里受伤啊?”
大概因为她在想怎么开口之前,眼睛先看见了他额角和侧脸上的血液,看上去还会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反光,人血干涸的速度很快的,他脸上的一定是刚刚染上去的。
但是男孩没有理会她的关心,语气一副凶戾至极的口气声音却在发抖:“别管闲事!”
蔸娘眨眨眼睛,让自己尽可能看上去无辜:“附近有私人诊所的……”
“闭嘴。”那个男生丝毫不领情,看着她的眼神都好似如临大敌。“这一带我比你熟,你只是一个天天在同一条路上上学、回家的乖乖学生,你少来教我!”
“我没有教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帮助来的……”蔸娘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几乎是一阵“咕噜咕噜”的模糊气音,他和蔸娘本人都听不清蔸娘在说什么。
“不需要。”他一口回绝,松了手,拽着她的书包带把她推到路上,赶她走。
被推出去的蔸娘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两步,差一点摔倒。但她还是不放心,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他。那个男生站在拐角处,瞪着他的样子像是一只被逼到墙角的小动物,警惕并且愤怒的看着靠近他的所有人。
蔸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那个男生马上就转身走了回去,她只听到对方用暴躁的口气,和大概是同伴的人喊到:“别哭了!又没有伤到重要器官,不会死的!第一天拜关公的时候,大佬不就说了吗!做这行生死有命啊,你哭有什么用啊?”
蔸娘还是站在原地,想看看那个拐角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受伤,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但是她犹豫再三没有再回去。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平民学生,她不应该去管这带帮派人的事情,不应该去趟这潭浑水。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还是离开了。
那些在帮派里做久了的大佬都喜欢跟手下的人说,出来混都是人各有命的。
她想这大概也是那个男生的命。
星期六下午,蔸娘坐了地铁转乘公交车兜兜转转了一个小时才到姨婆家。天气已经开始有点炎热,走到蔸姨家门口时身上已经几乎湿透了,绑成麻花的头发变得有点凌乱,发丝零零散散的,因为鬓边和脸颊上的汗而粘在脸上。
经过长时间的接触,院子里养那两只看家护院的狗,看见蔸娘已经不会再出声叫唤,只会抬头看一眼,这个每个星期会在固定时间到来的小姑娘,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摇着尾巴过来蹭她的裤腿,嗅嗅她的手。
这个星期蔸娘的到达时间晚了半天多,顶着夏初已经开始变得毒辣的太阳,姗姗来迟。那两只看家护院的小狗躲在阴影底下,只是抬了抬头,象征性的摇了摇尾巴尖,已经算是这个沉闷炎热的天气里最热情的欢迎。
姨婆的院子里花开了很多,带毒素的或者无毒的都有,在经历了将近一年的学习和运用之后,蔸娘已经能够认出大多数的植物来了,她现在已然是一个有经验的猎食者,明白哪些工具可以利用,要怎么最轻松地、不易察觉地使自己看上的猎物于死地,也知道哪些东西对自己有危险,如果她要利用的话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花开了很多,也就意味着昆虫也一样多了起来,尤其各种蜂类,是植物之间的常客。
蜜蜂飞得很快,迎面向蔸娘回来。发着“嗡嗡嗡”的吵闹动静,有个头不小的身影,一下子窜到人类的面前,还是让人下意识觉得可能有危险而闭上了眼睛。它的反应很快,在撞到人的脑袋之前就马上拐了个弯,绕过了蔸娘,又继续“嗡嗡嗡”着继续飞着自己的路。
这种黄黑相间有毛茸茸的小生物,在不和自己迎面飞来的情况下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蔸娘正停在门框边喘气,闷热的天气让她实在容易觉得疲惫。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发出很小很小的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