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亭林接了京中派的公务,就收拾了东西马不停蹄的往延安府赶。
只是想到离开京城时,自己几次被人截住明里暗里的提醒,又被钱御史耳提面命的叮嘱,他就知道这事有些棘手。
所以这才在半路上让自己的亲信冒充自己,带着大部队磨磨蹭蹭的走,而他则快马加鞭赶往红丹县,想要暗访一下情况。
这一路上过来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从踏入关中的地界开始,流民就渐渐多了起来。
情况可比他们在京中看到的严重多了。
而他也因为一次善心,将自己的干粮拿给了一个孩子救命,结果就被一群流民跪在地上拦住不让走,最终不仅将他身上的吃的全都拿走,还有人心生歹念想要杀了他们的马儿吃肉。
是他身旁的随从拔刀杀了人,这才镇住场面带着他跑了出来。
所以他现在对所有的流民都保持着警惕,看到这些人全都往一个方向跑,忍不住怀疑那边又什么情况,跟了过去。
他身旁的茂源见状连忙跟上。
只是两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茂源手抓在刀柄上,始终不敢放松。
汤亭林现在就是咽口水都辣嗓子,他强忍着不适开口:“看方向,全都是去红丹县的,无一例外,我们快点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然有这么多流民往红丹县跑,难不成那里出事了?
两人骑马一路跑到了城外,看着路两边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汤亭林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没靠近城门口,人就排起了长队,两人不得不从马背上下来,站在队伍的末端伸长了脑袋往里面看,但看不清楚城外的情况。
“老爷,这怎么回事?”
茂源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场面,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流民居然这么老实的排队。
汤亭林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前面的流民被士兵拦住,但是汤亭林眼尖的发现这些人被那些士兵分成了两拨,有的人让人往左走,有的让人往右走。
这是在搞什么?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这么热的天,士兵的脸上还包着一层巾布,露出来的两只眼睛像是犀利的盯着两人:“哪里来的?老家在哪?来这做什么?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茂源小心的回答:“官爷,我们是来这里探亲的,不知道能否行个方便?”
他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塞进士兵的手中,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容。
那士兵眉毛一皱,将银子扔到了地上:“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少耍滑头!老家哪的?”
茂源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爱钱的,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京城。
汤亭林开口了:“额老家榆林滴,听说这里遭了灾,额爹娘担心额姐,专门让额们回来接她回娘家。”
茂源用了极大的意志克制住了自己脸上不要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士兵打量了两人一眼:“怪不得你们说话口音有些怪,那你们身上可有不舒服的?”
茂源连忙摆手:“么有么有!”
又观察了一眼两个人的状态,那士兵才笑了起来:“这里遭了灾是不假,但是十里八乡的现在就属俺这过的好,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顺着官道靠右边走,不要乱跑。”
两人被放了行,汤亭林还想继续问下去也没机会了。
城外人满为患,人全都被一条官道隔开,两边的人状态明显的不同,汤亭林一下子就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将人分两边了。
他脚步站定,对着茂源说道:“今日不进城。”
这外面情况有异,不正是他了解情况的好机会吗?
····
县衙中县令办公的签押房里,王学洲面对着一张张淳朴的脸,语气温和:“诸位里长,今日让诸位来,就是县衙这边已经统计好了各村的情况,准备将粮食发放下去。”
十五位里正眼睛亮了起来,看着王学洲有些急切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王学洲点头:“是真的,今日就可以将你们各自的粮食领回去,但这不是白给的,是你们各自借的,待熬过了旱灾,你们各个都是要还的。”
“借、借的?”
有人从粮食的喜悦中回过神,有些疑惑的看着王学洲。
王学洲看着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也不废话:“粮食是帮助大家度过眼下这个难关的,但是县衙的这些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将这些粮食借给大家,等待大家日子好过了再还也是情理之中,大家也不要让我难做。”
有人站起身:“大人说滴对!这个时候俺就是去借粮也么人给,县衙愿意给,难道恁还不想还是咋?这样岂不是寒了大人的心?以后有难了谁还愿意帮?”
其他人连忙摇头:“没人说不还,你这是想多了!”
“好!那就不说废话,这粮食拿回去也不能白拿,诸位拿到手之后下发给各村,但是必须让各村的村长的带着人,将他们村子的田地用干草烧了之后才能拿粮。”
这下几位里正倒是没有问为什么,反而都是一怔,纷纷点头:“极是极是!确实得烧一下,不然来年怕是天上下雨咱们种的粮食也白瞎哦!”
都是一些庄稼汉,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这种时候地里最容易长虫了,如果不提前杀虫,来年就是老天爷给活路,虫子也不给活路。
所以他们倒是没有质疑王学洲这个决定。
看他们都明白,王学洲心中也高兴:“虽说现在天公不作美,但是这地咱们也不能真的荒着嘛!该整理还是得整理,翻翻地,割点干草烧一烧,有条件的弄点白石灰撒一撒,不然回头大家靠什么吃饭?”
这番话说到了那些里正的心坎上,纷纷点头:“是滴!是滴!”
王学洲大手一挥,让书吏拿出准备好的借条:“诸位上前来领自己的借条,确认上面的内容没问题,就来签字画押按手印,然后领粮食回去吧!”
几位里正上前一看,虽说上面年月日,包括粮食的数量都写的清清楚楚,但他们还是犹豫了。
“大人,粮食是乡里借的,签的却是俺自己的名字,这将来不会··让俺自己还吧?”
王学洲笑了:“你们可以自己找村里签借据或者和他们商议,县衙只管和你们对账。不过话说到这里,要是让我发现有人借着这个名义欺负乡里,或者私自加利息,做出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情,田老爷的下场就是诸位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