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的目光中满是狐疑与惊讶,直直地投向张良。
听闻这小子三年前便去担任县令一职,如今却是这般模样。
这册子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异味,莫不是在那猪圈里摸爬滚打了许久?
只见张良神色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沉稳说道:
“圣女,这本册子乃是学生于魏县这三载春秋呕心沥血之作,恳请您拨冗一览。”
“倘若您认可此中方法切实可行,学生斗胆向您恳求拨出一片土地,用作畜牧之所。”
张宁强忍着那股几欲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将小册子翻开看了几眼,眉头紧蹙:
“你先说于我听,这母猪生产究竟如何护理?”
这么厚一本,还不知道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张良清了清嗓子,神色间满是自信与笃定,开口说道:
“母猪于临盆之前,便需着手筹备相关事宜。”
“产前需适度减少喂食量,同时务必将猪圈悉心清扫干净。”
“尤其要注意的是,粪便万万不可堆积于圈内,否则母猪于分娩之前极易患病。”
“待分娩之时,需对脐带妥善打结,断脐之后即刻以高度酒进行消毒处理。”
“与此同时,亦要仔细擦干小猪周身的黏液与羊水。”
“产后,则要轻柔地擦洗母猪身体,其产乳部位亦需用高度酒仔细清理…… ”
“产后的母猪对营养的需求甚为迫切,毕竟产乳量的多寡直接关乎猪仔能否存活,故而在饲料的选用上切不可敷衍草率……”
张良娓娓道来,眼中闪烁着专注且执着的光芒,那是他为官三载的成果见证。
想他自幼深受汉朝官吏的迫害,以致于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因而暗暗发誓,自己绝不能成为那等漠视生灵、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
张宁始终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这不仅是关乎未来的国策,也是对眼前这个纯良的年轻人的尊重。
她心中暗自将张良所言的这些方法与自己后世所知的知识进行比对,试图探寻其中的异同之处。
诚然,她未曾有过亲自饲养生猪的经历,在这方面的见识,与张良相比,自是略逊一筹。
待张良详尽地阐述完母猪的产后护理之法后,他话锋一转,继而谈起小猪的饲养问题:
“学生在查阅古籍经典之余,又亲身参与猪仔的饲养过程,在此期间偶然发现了另一关键要点。”
“若是能在猪仔尚未长大之际,便对其施以阉割之术。”
“阉割不仅能够有效减少其身上的骚味,而且肉质亦会变得更为鲜嫩肥美,肉的产量更会大幅增长。”
“再者,喂食饲料之时,倘若投喂熟食,那么猪肉的油脂含量与口感风味将会更上一层楼……””
在当下这个时代,所饲养的猪大多体型精瘦,与羊相较,也多了不了多少肉。
究其缘由,乃是未曾阉割的猪生性好动,发情期漫长。
每逢发情之时,便会变得格外暴躁易怒,甚至会出现绝食拒饮的情况。
其实,阉猪这门技艺在东汉时期便已问世。
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尚未能得到广泛的普及推广,而且阉割之后的猪极易死亡。
幸而如今有了提前出现的高度酒,再加上张宁的悉心教导与干预。
使得所有在黑风山受过她启蒙教诲的孩子,都知道了酒精具有消毒杀菌之功效。
如此一来,阉猪之事便具备了实施的条件。
关于阉割后的猪仔会长得更为健壮这一点,张良心中其实还藏着一个未宣之于口的缘由。
他在研读古籍时,留意到那些被阉割后的太监,并非如常人所想象的那般孱弱无力、萎靡不振。
相反,他们中的许多人身材高大魁梧,臂力亦不逊色于常人,体力方面甚至颇为出众。
既然人在阉割之后能够有如此表现,那么猪自然也……
想到此处,张良不禁轻咳几声,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直至最后,张良才总结归纳了自己的观点,神色间满是庄重与严肃:
“学生认为,天下大乱的根源在于百姓不能安居乐业。”
“而安居乐业的前提便是粮食是否充足,价格是否公道,能否让百姓买得起。”
“如今因为圣女的仁厚政策,冀州的百姓们大多已经可以填饱肚子了。”
“既是填饱了肚子,那么肉食的需求便必不可少。”
“有了肉吃,咱们的士兵便会长得又高又大,比汉庭的军士更加的强壮。”
“过个三五年,足以养出一虎狼之师,荡平天下!”
故而学生以为,这养猪一事,实则关乎国家兴衰存亡,请圣女万不可轻视小觑!”
这是阳谋,是赤裸裸、毫无掩饰的阳谋。
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抵便是如此。
倘若真能培育出一支强壮无匹的军队,令一人可敌五人之力。
在这乱世之中,无疑便是能够横冲直撞、无人可挡的存在。
更何况如今冀州已然拥有十万之众的精锐甲士,试想一下。
待到那一天来临,天下又有何人能够阻挡太平道前进的步伐?
而且猪的全身都是宝贝。
诸如猪骨、猪肉、猪血、猪肠、猪肚、猪腰……
至于香料一事,解决之法也并不复杂,只需组织百姓大规模种植便可。
渤海商港也时常有来自各地的香料商人往来贸易,购买种子并非难事。
若是将猪肉风干腌制,制成腊肉,于行军打仗之际,便可长时间保存,不易腐坏。
带上一些品质上乘的火腿,在紧急之时,就算生吃也没关系。
猪的用处不光可以吃,还有许多的妙用。
比如古法中有用猪油制造香皂的,有了这个东西,洗澡就可以洗干净了。
猪毛可以制成牙刷,用来清洁牙齿……
张宁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泛起些许涟漪,隐隐有些激动难抑。
无论如何,身为太平道圣女,这张脸还是要顾得上的。
有了这些能够清洁身体的物品,军中疫病滋生、士兵生病的可能性想必也会大幅降低。
张宁忍不住多打量了张良几眼,这可是自己一手培养的优秀人才啊。
汉末的名士们,说是足智多谋,但又有几个比得上他的?
仅仅只是养个猪,便能将他们踩在脚底下。
在看那本册子,她也不觉得臭了,能对养猪有这么细致的研究,定是吃了不少苦。
张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中满是赞许:
“这三年,你每日都在钻研这养猪之事?”
张良听闻此言,神色愈发恭敬谦逊,他微微欠身,神色诚恳地回道:
“圣女明鉴,这三年间,学生确是将大量心血倾注于养猪之业以及民生百态的探究。”
“魏县初定时,百姓虽然不缺粮食,但多有骨瘦如柴、面黄肌瘦者,学生便思索着如何从根本上改善这一状况。”
“故而学生不遗余力,想到了养猪之法,深入猪圈。”
“亲身观察每一头猪的生长习性,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与特征,这才总结出这些经验。”
“这三年来,学生经手饲养的猪已逾一千头,且亲自操刀,为六百多头猪仔成功实施了阉割之术。”
“时至今日,学生对于猪的习性已然了如指掌、熟稔于心。”
“学生有十足的把握与信心,能够将这养猪之法广泛推广开来,使其惠及更多百姓。”
养猪的好处自是不用再说,民强则国强,这个道理张宁比任何人都明白。
而且别人养猪,张良也养猪,这其中的区别是他将养猪变成了一门学问。
花了大功夫,将养猪这件事提升到了国策的层面。
这……就很难得了。
因而,张宁对他也是愈发的欣赏了起来。
“养猪场的事,我准了,缺什么,告知黄先生便是,他会为你筹备一切。”
“若是需要专业的助手,普济书院的学生随你挑选。”
“记住,民以食为天,养猪之事就交与你了,此为国事,不可等闲视之。”
肉食能够飞入寻常百姓家,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这也是跨时代的壮举!
张良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三年了,他的心血与付出终于得到了认可。
他伏地叩首,声音微微颤抖:
“多谢圣女信任!学生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所托!”
大批量的养猪,这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但只要成功,就会变成一个新兴产业。
惠及的不仅是冀州的百姓,而是全天下的百姓。
张良红着眼睛出了幕府,泪水终于忍不住如潮水一般落下。
那杆“替天行道”的大旗,早就竖在了他的心里。
他的道,便是养猪!
张良心里十分感激张宁的开明,一件世人看不起的小事,也能够悉心接受。
若不是有如天仙般的圣女降世,就是养一辈子猪,也没什么用。
在此后的两千多年里,人们渐渐忘记了汉初的张良,谋圣之名被汉末张良所取代。
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人,才是真正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