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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孙建伍借着外面的光亮,看向里面。

门的后面,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头站在阴影里,侧着身单手扶着门把。

从老头身后向里看去,他背后的小院貌似面积不大,但收拾的却是格外的规整和干净。

假山花台,瓜棚果树,修剪的也是异常美观。

看得出,这房子的主人,必是个注重修养的人。

丁子点头哈腰地,谢过了这个叫“老叔”的老头。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面值为五十元的钞票,塞进了老叔的衣服兜里。

“老叔,临来的急,也没给您老买什么。这点小钱儿,老叔您先收着,自己没事儿买点儿零嘴儿。

开门的老头也没推辞,只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随手就把大门关了回去。

孙建伍敏锐地发现,老头关门的动作很怪。

因为这老家伙从关门推紧,到上栓拉簧,始终用的都是一只手。

小退了半步,孙建伍借着掏烟点火,偷偷地观察起了老叔。

等老头一回身,他从火柴燃烧的亮光里,清楚地看见了老头那形同枯树的手腕,竟然是齐刷刷的断掉。

那黑褐色疤痕的切口,在火光的照耀下,看上去是那么的恐怖和狰狞。

”把烟掐了!杠爷闻不了烟味儿!”

丁子赶紧上手拽下了孙建伍嘴里的香烟,扔在脚下用力地撵灭。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的烟头,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老叔拉着脸,瞪了一眼孙建伍后,冷冰冰地说道:

“跟我走,不许乱看,也不许瞎打听!”

说罢,老头一转身,在前面带起了路。

小院不大,从门口到前面的正房,目测也就是十几米的距离。但是老叔一直压着步子,孙建伍他俩也不敢快走,只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院子里的东西!”

快到了正房门口,老叔让二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了屋里。孙建伍猜老头,可能是去给那个什么“杠爷”的通报去了。

“丁子,这个杠爷是什么人?怎么神神秘秘的?和他见一面,整得好像特务接头一样。”

“伍爷,杠爷在劳动市场这片,可不是一般人。这么说吧,在这一带混的三教九流,没有一个敢在杠爷面前装大尾巴狼的。我也是听说,杠爷在解放前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绺子头,属于吉通老炮儿里的元老级人物。”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的江湖地位仍然很高。但凡是有头有脸的混混遇到了难解决的事儿,也都盼着能让杠爷他老人家给指点指点。不过,这老头越老,脾气也是越怪。一般的瘪茄子,他还真是一律不见。”

正说话的工夫,老叔从正房里面,推开门走了出来。

“杠爷让你俩进去。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自己看着点时间,别等一会儿我撵你们!”

丁子点了点头,拉着孙建伍快步走进了屋子。

等孙建伍走进了正房里面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被震惊到了。

从外面看,这正房的屋子和东北大多数的民房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可一旦走进了屋子内部,给人感官的第一印象,就是古香古色的极致奢华。

先不说这满屋子的瓷瓶、陶俑。

就是那单单满屋子的明清红木家具,都让人眼前一亮。

从雕龙画凤的檀木棚线,到绘画逼真苍翠挺拔的迎客松五瓒提诗屏风,还有那做工精美的宫廷老座钟。

孙建伍虽然不会品赏,但是他知道,这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单拿出去,都是让世人红眼的稀罕物。

饶有兴趣地拿起了一件摆架上白瓷蟋蟀,孙建伍放在手掌上,边摆弄边睁大眼睛仔细看。

“你手里拿的小物件,是宣统年间的白玉蛐蛐。正经八百的景德镇官窑…”

“哦,小东西捏得还挺像…”

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里的瓷蛐蛐,孙建伍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这个小东西上面。

就连身后有人和他说话,他也是头没回,直接就和人家搭起了话。

突然一下猛醒,孙建伍赶紧回头。

就看一个,看上去能有七八十岁的老者,站在自己的身后。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孙建伍往后退了一步。

刚想问对方是谁,就见身旁的丁子一鞠躬道:

“小辈人丁子,拜见杠爷。”

说完,丁子一拉孙建伍的袖子。

孙建伍也跟着丁子,向老者鞠躬。

“嗯,抬头说话吧!”

得到了老者的允许,丁子和孙建伍才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边。

等站直了身体,孙建伍也算看清了丁子嘴里,叫着“杠爷”的老人。

眼前的杠爷,看着岁数估计能有七十岁开外。

一张精瘦的脸上虽是布满皱纹,但是看上去却是红光满面,精神洒脱。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一点不像个垂暮的老人,该有的眼神。

杠爷看孙建伍瞧了自己半天,也没生气,一摆手对着丁子说道:

“别站着了,猴崽子,你和你的朋友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听老头这么说,孙建伍倒是没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离身边最近的红木椅子上。

孙建伍刚坐下,丁子一把拉起了他。

“伍爷,这椅子不能坐!”

孙建伍被丁子拽的直懵。

他心说,这椅子不是给人坐的,难道还是摆着看的?

碍于是别人的地盘,虽是一脸不情愿,孙建伍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回到了原位,和丁子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起。

杠爷脱了鞋,盘腿坐在了一把大八仙椅上。

端起了面前的一个茶碗,他掀开盖子,轻吹了一口茶汤。

“猴崽子,你找我什么事儿?”

小抿了一口茶水,杠爷瞟了一眼丁子和孙建伍,缓缓地问道。

“杠爷,好长时间没来看您了,丁子想您了。看您的身子骨,真是越活越年轻,可真把我们这些小辈儿们都比下去了。”

“我他妈平生最讨厌溜嘴滑舌的人!你要是没屁嚯嚯嗓子,也不用什么十分钟,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看杠爷发了脾气,孙建伍就感觉奇怪。

一般人听了奉承,都会眉开眼笑,心情愉悦。

可这老头真是不一样!不爱听阿谀奉承的话不说,脾气还不小。看来,这丁子说杠爷脾气怪,还真不是吹牛逼的。

“杠爷,您老别生气。我今天来,就是有个小事儿想请您帮个忙。这是我朋友,他今天在劳动市场趴活儿,丢了辆自行车。”

“丢车找公安,找联防队,找我干什么?你看我像劳动市场看车的老大爷?”

白了一眼丁子,杠爷放下手里的茶碗。接着拿起了孙建伍刚才把玩的那个白瓷蛐蛐,在手里摆弄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不能求杠爷帮我们哥俩打听打听,是谁借走了我朋友的自行车。我们俩自己去找就行,毕竟我这朋友还得指望它讨生活。”丁子低三下四地说道。

“猴崽子,亏你以前也是在劳动市场混过的。你讨生活是生活,别人讨生活就不是生活了吗?你凭力气吃饭,人家凭手艺吃饭,不都是为了活着?借用你的车,人家也是有本事。你有能耐,你也借别人的嘛!”

孙建伍听着老东西说话就来气。

不管就是不管,还什么借不借的。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有人把偷,说的这么文明的。

“杠爷是吧?我的车是让人偷了,不是谁借的。就是借也行,你当我面,是不是得和我说一声?就算我同意借了,他得打借条吧?一声不吭地骑了我车就走,这小偷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听孙建伍说完,杠爷“呵呵”一笑。

“小子,看着你脸生,没想到你这脾气也他妈涨性!自己的东西都经管不好,你怨谁?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老头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黄铜的烟袋锅。然后又从烟袋里,捏鼓出些许的碎烟叶。在孙建伍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点着了火,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我你大爷!

临进屋的时候,不是听门口那老鸡巴登说,杠爷最讨厌烟味儿吗?

狗日的!

这他妈是烦烟味儿的样儿吗?

老头烟锅子里抽的不是烟?

是他妈苞米叶子?

看着孙建伍懵逼的样子,丁子倒是对杠爷见怪不怪了。

弯下了腰,丁子一脸献媚笑着说:

“杠爷,您老别生气。我朋友也是刚进社会,什么也不懂。您别和他一样的。您就看在,我跟着伺候您好几年的份上,帮他找找吧!”

“猴崽子,不是我不帮你。杠爷我就是退了,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不是什么破事儿,我都要给帮人办。今天你丢了自行车找我,明天他家炒菜没了酱油,也让我帮忙找回来?我杠爷是什么?居委会的治保主任吗?还有,蓝道的规矩,丢了东西自己找回来的,别人那就是心服口服。我给你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儿?”

耳听杠爷的话,是注定不想管孙建伍这破事儿。

孙建伍也是脸子一掉。

没等丁子说话,他上前一步,拱手向老头施礼说道:

“老爷子,既然你嫌弃让你找自行车的事儿小,我们还请不动你。那我们哥俩儿就不麻烦你了。你也说了,车,我自己找回来,别人才服气。那明天我就在劳动市场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他妈偷我车子!一旦让我抓住了,手,我他妈给他剁了!走吧,丁子,咱俩也别在这里给人家添堵了。

听着孙建伍说完,杠爷在鞋底上磕打了几下烟袋锅里的烟灰,冷哼了一声:

“哼!老二,送客!”

门口的老叔听到杠爷的呼唤,几步走进屋里,对着丁子和孙建伍一抬手说道:

“走吧,二位。”

孙建伍一甩手,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伍爷,伍爷,你等等!唉!”

丁子看着孙建伍一甩袖子就要走,急得赶紧就跟了出去。

哪知道他俩还没走几步,就听屋里的杠爷高喊了一句:“你俩先给我回来!”

听到杠爷喊他俩回去,丁子脸上就是一喜。

可孙建伍却是面色如冰,没做停留,还是抬腿要走。

“伍爷,你等一下!你先等一下!”

叫住了孙建伍,丁子连拉带拽地,又把他整回了屋里。

“猴崽子,你刚才叫他什么?”

“伍爷啊!杠爷,这是我朋友,孙建伍。以前在工人文化宫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一直叫他伍爷。”

丁子又给杠爷重新介绍了一遍孙建伍。

杠爷听完了丁子的介绍,站起身来,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起了孙建伍。

不光是看,这老头边看边围着孙建伍一连转了好几圈。

看杠爷没个好眼神儿的,围着自己转圈。孙建伍也是心里纳闷。

他心说,这老头围着自己转磨磨,到底是几个意思?是走丢了儿子,还是想给没出门子的闺女找男人?

围着孙建伍转了几圈后,杠爷又回到了大八仙椅上。

还是脱了鞋,盘起腿,抽起了烟袋锅。

“你叫孙建伍?”

杠爷这回说的话,倒是客气了挺多。

孙建伍一仰头。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孙建伍!”

“嗯!我问你件事儿,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你想在我嘴里得到什么?”

孙建伍眉毛一横。

看着孙建伍要犯傻,丁子赶紧捅了下他的后腰。

“伍爷,你好好说话。别整得像你要慷慨就义了一样!这怎么说说话,你还入戏了呢?”

杠爷看他们俩捅捅咕咕,也是一阵心烦,敲了几下桌面,他开口问道:

“小子,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火车站二林的手,是你给弄废的吗?”

二林?

我操!

一听杠爷提起二林,孙建伍和丁子的心,同时咯噔了一下子。

脑袋里短暂回忆了一下,他们和二林的过往,这两个人心里都没了底。

听杠爷的口气,他肯定是认识二林。

兴许这老棺材瓤子和二林,还真不是一般的关系。

丁子在脑袋里快速地排列着杠爷的关系谱。

而孙建伍按照脑子里二林的模样,和眼前杠爷的长相做着比对。

二林圆脸。杠爷的脸型和自己的师父老张头一样,属于正宗的东北猪腰子脸。轮廓不太像,这一点刨除。

二林眼细。杠爷的眼睛又大又圆。一瞅老头就不熬夜,睡眠质量也挺好。精气神儿不一样,这一点也不算。

二林脸上有个红痣,上面还长着一撮黑毛。杠爷别看一脸的鞋底褶儿,那脸上可是一块老年斑都没有。估计年轻的时候也和自己一样,是个标准的型男。

对比了半天,两个人真是看不出这杠爷和二林还能有什么交集。

犹豫了半天,孙建伍腆着脸问道:

“杠爷,二林是…是…你儿子?”

“是你大爷!”

杠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接着他对着门口的老叔说道:

”老二,这就是废了你好徒弟手的人,孙建伍,伍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