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百名工人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就变成了一股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力量。
这股力量最终在老张头的煽动下,形成了一股洪流。
而这股洪流发出山崩海啸的声音,一路浩浩荡荡地冲出了化肥厂,冲进了县农资局。
这些洪流里工人们,此时此刻正在上演着一场,中国版的”肖申克的救赎”。
看着这些愤怒的工人把县政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陈星汉拿起电话,就骂了无数遍韩国勇的娘。
任谁也没想到,这个二次改制的事情,竟然会闹的这么轰动。
种种压力下,陈星汉只好硬着头皮,在农资局门口扯着空话,安抚了工人们一个多小时。
可是面对工人们提出的具体优化方案,是不是以伤害人作为根本目的的时候,他又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干群矛盾再一次的爆发,愤怒的人们彻底失去了理智。
农资局的大门被扭坏,门卫室和办公楼二楼以下,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碎。
就这样还不算,没有发泄完怒气的人群,又冲进了机关楼里。
从桌子到板凳,从水杯到暖壶,只要是能砸的。
所有的办公室无一幸免,全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化肥厂工人暴动,一下子传到了县政府的耳朵里。县政府的主要领导随即赶到了农资局。
另外,县公安局也派出了大部分警力去维持秩序。
作为工人代表,老张头那天特别神勇,和县领导们交涉了接近两个多小时。
交涉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一滴水滴,又怎能抵挡了汹涌的大潮!
当几个公安干警在门卫室办公桌的下面,拽出了正瑟瑟发抖的陈星汉时,县领导气的鼻子都歪了。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陈星汉承诺,化肥厂二次改制的工人们的补偿,再加五百块钱!
工人们还想争取,可陈星汉表示,这已经是农资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有的人还想再争取争取,刚想说话,维持秩序的公安就围了上来。
面对这些一个个正义凛然,好似怒目金刚的公安同志,所有人仿佛都没了脾气。
一个个都摇着头、叹着气。
在领导们的“好言相劝”下,仨一帮,俩一串儿地离开了农资局。
孙建伍和老张头也是随着人群一起离开的。
本来老张头计划着直接回家属院。
可是一想起来自己的行李,和小东子还在化肥厂等自己。赶忙让丁子和二虎,赶着马车回到化肥厂。
靠在马车上,老张头一口接一口的叹着气。
孙建伍的心里也不好受。
当兵五年退伍,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这转眼之间说没就没了。
靠着他的工资,二爸家里生活刚有了点起色,弟弟妹妹也不再每天为了吃饭而发愁。
可是!
这样的生活,马上又要回到原点了。
二虎和丁子也看出了孙建伍和老张头心情不好,两个人也是尽力的开导,希望这爷俩能宽心。
奈何这师徒二人实在是无话,害得二虎和丁子也闭上了嘴巴,抓紧赶路不再说话。
就这样,四个人一路沉闷地赶回了化肥厂。
马车停在了化肥厂的大门口,他们几人就看见门口边,停着一辆草绿色的212吉普车。还有门卫乔师傅正领着几个工人,维修着被冲击坏的大门。
孙建伍从车上扶下了老张头,刚走进门口。
突然从门卫室里走出几名穿警服的公安。
这几名公安成一个扇面,挡在了这爷俩面前。
“公安同志,这就是孙建伍和他师傅张老帽儿,就是他俩煽动工人闹事,打砸县农资局的!”
韩国勇领着老方,从几名公安的身后走出。
一指孙建伍和老张头说道。
那领头的公安点了一下头,径直走到孙建伍面前,四下打量了他几眼。
“你是孙建伍?”
“是!”
孙建伍点了点头。
“你是张老帽儿?”
“是我,怎么了?”
老张头但是显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
验明了孙建伍和老张头本人,这领头的公安从腰后掏出了一副黄灿灿的手铐。
“孙建伍、张老帽儿,你们二人煽动人民群众冲击政府机关,扰乱正常公共秩序,现在请你配合我们回派出所协助调查。”
说着,这几名公安就要给他俩戴上手铐,直接带走。
韩国勇看到公安同志掏出了手铐,脸上露出了得意忘形的笑容。
他直接走到老张头跟前,讥讽地说道:
“张师傅,你说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刚才在我办公室里那股牛逼哄哄的劲儿呢?”
没想到,听完韩国勇的话,老张头也没生气。
看着警察给自己戴好了手铐,他双手一举,在韩国勇面前晃了晃。
然后放下手臂,老张头朝着韩国勇走了几步。
看老张头向自己走来,韩国勇还以为他这是要报复。
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鄙夷地看了一眼韩国勇,老张头开口说道:
“韩国勇别以为你当了厂长,就感觉自己从猴儿变成人了!你他妈离朱光喜那两下子差远了!”
说完老张头扭头看向几位公安。
“公安同志,事儿是我干的,和我徒弟没关系。你们放了他,带我老棺材瓤子走吧!”
“师父,你别胡说八道!是我煽动大家伙儿去县农资局的,和你没关系!”
领头的公安也没工夫听他俩废话。
叫上自己的同事,就要拉着孙建伍和老张头一起走。
“等一下!”
“又怎么了?”
听有人喊“等等”,这领头的公安就有点不耐烦了。
大家顺着声音看去,就看见宋金海一路小跑过来。
“民警同志,请等一下。我是这个厂的保卫科长,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分钟!你快点!”
领头的公安一挥手。
宋金海快步走到老张头和孙建伍面前,看了看他俩手上的手铐,咬着牙跺着脚。
“老哥,伍子!你俩怎么这么糊涂!”
说罢,宋金海回过头走到韩国勇身边。
“韩厂长,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张师傅和孙建伍这一回?”
韩国勇冷着脸,一本正经道:
“宋金海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他俩是什么?是罪犯!煽动工人们去农资局打砸,这种人就必须处理!我看你这个保卫科长,是不想干了吧!”
“韩国勇,他俩好歹也是咱们厂的老工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在厂里解决,非要闹这么僵吗?这样,我用我的工作担保。希望你大人有大量,让公安同志放了他俩,咱们自己处理!”
说着,宋金海一掏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白纸,递到韩国勇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退休报告,我拿它换张师傅和孙建伍!”
宋金海斩钉截铁地说道。
“宋金海,你真他妈是疯了!你退休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说。他俩犯了法,谁也保不了!”
韩国勇被宋金海气的破口大骂。
等骂完,他催促着公安,赶紧把孙建伍、老张头带走。
这几个民警也等的急了,推搡着孙建伍和老张头就上了吉普车。
宋金海跑到警车跟前,握紧了老张头的手。
“老东西,你到里面别瞎说话…”
老张头看着宋金海,不由得眼圈一红。
“金海,你这是何苦啊!唉!”
……
等孙建伍和老张头被押进了派出所,领头的公安就领着他俩,挨个做了笔录。
拿着笔录,这名公安和派出所领导研究了半天,才给这爷俩定了一个扰乱公共社会治安的罪名。
于是处理决定就是,两个人各罚款一百元,孙建伍拘留七天。而老张头由于年龄较大,只拘留五天。
八九年代的治安处理,一般以罚款和拘留为主。
拘留两天以内的,会由派出所自行处理。
而超过两天以上的,派出所会押送至当地拘留所进行拘留。(但是一个地方一个管理方法。可能各地区治安处罚的方式不同,二两在这里就不一一展开说明了。)
等签完了字,按了手印,派出所把老张头和孙建伍,就送到吉通县东郊的玉林拘留所。
做完了体检,换好了拘留所给的衣服,又领了洗漱用品。
拘留所的管教跟他俩交代了一下政策,就领着他俩下了拘留监区。
由于是短期的惩戒拘留,孙建伍和老张头被分进了一号房。
听狱警说,这一号房里关押都是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小痞子。他俩进去待几天,应该不会吃什么大亏。
可等这爷俩进到号房才知道,这屋里关着的都是地痞流氓,鸡鸣狗盗的混蛋。
敢情社会上的残渣废料,都他妈扔这屋了。
等关起了门,屋里除了一个膀大腰圆,剃着秃老亮的汉子坐着没动以外,其他的十几号人,立时就把孙建伍和老张头围了起来。
“老头,怎么进来的啊?待几天啊?”
一个贼眉鼠眼,看着就猥琐的瘦小男人,一拍老张头的肩膀说道。
老张头呵呵一笑,陪着笑脸说道:
“俺们爷俩这不是头回进城吗?买瓶甜水忘了给人家钱,人家就报了官。当官的说要罚钱,可俺爷俩真是拿不出钱来。这不,他们就给俺们送这儿来了。那当官的还说了,俺儿子七天,俺五天。”
“偷他妈就说偷,还喝汽水不给钱?再说偷瓶汽水能他妈蹲五天?你他妈偷的是五粮液啊?”
那瘦子一听老张头撒谎,就狠拍了一下老头的肩膀。
老张头让这人拍的一个咧斜,孙建伍赶紧扶住了他。
“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孙建伍一瞪眼睛。
“哎呦我操!动你爹你心疼了?我告诉你,手欠嘴欠来这地方就得治治。怎么了?皮子痒了?我让人给你赎赎?”(赎赎皮子,东北话就是挨揍的意思。)
孙建伍刚想说什么,就被老张头一把拉住。
他小声地在孙建伍耳边嘀咕几句,然后又笑着和这个瘦小的男人说道:
“哎,大兄弟,你别和俺这傻儿子一般见识。这么地吧,这几天俺们爷俩会老老实实地,也不给大兄弟你们添麻烦。这屋里的活儿,俺们爷俩全包了。”
“你包,你包你大…”
瘦子刚想骂人,就听屋子东头坐着的秃老亮汉子说道:
“行了耗子,别吓唬他俩了。老逼咔咔的,你再给他吓死!这天也不早了。你领他们俩做两个节目,就赶紧睡觉吧!”
这个叫耗子的男人一听,赶紧点头哈腰地走了过去。
俯下身子,凑到那汉子跟前问道:
“白亮哥,你说给他们上个什么节目好呢?”
叫白亮的秃老亮汉子看了看孙建伍,又瞅了瞅老张头,缓了一会儿说道:
“儿子年轻,扎个马步得了。那个老头嘛,瘦的跟个柴火棍子似的,让他开飞机吧。也别多整,俩人都一个小时,熄灯之前完事儿。”
耗子听完呵呵一笑,转头走回了孙建伍和老张头跟前。
“你们俩今天是碰见好人了!难得白亮哥高兴,你爷俩就给大家做个节目,乐呵乐呵得了。老头,白亮哥心疼你,你就开飞机。你儿子年轻,让他蹲马步。”
等耗子刚说完,老张头眼睛一转,张口就说道:
“大兄弟,你别让俺儿子蹲马步了。你别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这身子骨一点力气都没有,纯纯的就是废物一个。我这老逼登,你别看瘦,可我从小就蹲马步,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
看着老张头信心满满地样子,耗子一皱眉。
“你确定你要蹲马步?让你儿子开飞机?”
“啊!我是当爹的,这点罪我遭!”
老张头一拍胸脯,牛逼哄哄地说道。
“师父,不是,爹,你这是干啥?我能行!”
孙建伍一听老张头要替自己遭罪,就说什么都不干。
可他哪里知道老张头心里的弯弯绕儿。
这老张头一听说开飞机,就知道这一定是拘留所这帮老犯,为了整人取乐而想出的损招。
他合计开飞机肯定是遭罪,还不如让孙建伍这小子去受苦。
蹲马步就是再难受,一个小时,他老棺材瓤子怎么说也能挺住。
耗子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白亮哥。
白亮哥哈哈大笑,一摆手让他俩赶紧做。
见白亮下了命令,耗子走到孙建伍跟前。
“行,你爹要蹲马步,那你就开飞机。我做一遍演示,你看着。然后就是你做。你他妈要是做的不规范,我他妈一脚踹死你!”
孙建伍咬了咬牙,用力点了点头。
就看这耗子弯下腰,撅高了屁股。
同时两个胳膊高高抬起,然后在地上走着圈。
这时候,就听旁边有人说:“飞机飞机,到哪儿了?”
耗子抬着两条胳膊,活像只老母鸡边走边说道:
“飞机飞,飞机飞,马上就要到长春…”
“飞机飞机,到哪儿了?”
又有一个人问。
耗子又回答:
“飞机飞,飞机飞,马上就要到沈阳…”
等做完了这几个动作,耗子站直了身体,对着孙建伍问:
“看会了吗?不光要演,还要报地名。不能报重样儿的,听见没?”
孙建伍又是点头。
看耗子这套动作做完,老张头急不可耐地对着耗子说:
“大兄弟,那我呢?我现在是不是能蹲马步了?”
耗子一脸奸笑地拍着老张头肩膀。
“能啊,你想蹲马步,我就让你蹲。”
老张头听完喜出望外,赶忙双腿一分,屁股往下一坐。两只胳膊平举起来。
“大兄弟,你看我这套动作标准不?”
耗子哈哈一笑,一把拉起老头。
“老逼登,这么蹲马步是个人都会,现在不流行这个了。来,哥哥教你玩点新花样儿!”
说着,就看见一个人捏着鼻子,拎着一个恶骚的铁尿桶放到老张头跟前。
老张头一看这恶骚的尿桶里面,还荡漾着半下子的尿,当时就是一懵。
耗子一拍老张头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
“还看啥啊?你,站桶沿儿上!蹲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