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再来二十串烤腰子,火轻点,我就得意那味儿!”
“我说老张头子,让你点点肉串,你不是点腰子就是点他妈羊枪羊蛋的。怎么地?你这是要大补吧?”
“哈哈,师父,你这也是肾亏了吧?”
化肥厂大门口不远处的小串店里。
老张头、宋金海和朱光喜正在边吃边聊。
本来参加完了段书记的追悼会,朱光喜就想赶回乡下的畜牧站去。
奈何走出了礼堂,就看见老张头和宋金海,正在大礼堂下面的小广场上等着他。
两个人连拉带拽地把朱光喜留住,说什么也要聚一聚喝顿酒。
“喜子,你去了沙河子,我也没顾得上问你,在乡下过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一个畜牧站加上我,一共才六个人。工作也不累,闲的时候还能钓钓鱼,你这回退休了,没事儿可以领着嫂子去我那儿看看。虽说是乡下,但是风景还是挺好的。”
“嗯,心态还不错。能拿的起,放的下。”
递给了朱光喜一串羊肉串,老张头稍稍喝了一口酒。
“是啊,朱厂长你到了畜牧站也算静心了。要是你还在化肥厂,估计也得和段书记一样,上挤下压,天天让这些人整的你心里憔悴的。”
朱光喜也是苦笑了一声。
“金海,什么静不静心,我这人到哪儿都一样。想想老段,也确实是太较真了。算了,不提他了。对了,金海,这次厂里55岁退休的,没有你吧?”
宋金海点了下头,叹着气说道:
“我今年虚岁53,没在杠上。不过,看着厂里现在这个趋势,我估计让我走,也是早晚的事儿。”
“唉!想这些闹心事儿干吗?让咱走,咱就走。也别等着韩国勇那个王八犊子撵咱。”
“师父,怎么没听你说嫂子的事儿呢?大集体怎么算的?有补偿吗?”
朱光喜又问。
“补偿?韩国勇定了调,大集体解散就给了五百块钱。喜子,你说说,干了二十多年了,就他妈给五百块钱补偿,他韩国勇是不是个东西?”
老张头一摔手里的酒杯,带着几分的恨意说道。
看着桌面上老张头撒出的酒,慢慢汇成了一条小溪。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哎,腰子好了,按您的口,火轻!”
店老板捏着鼻子,端上一盘子血红血红的肉串。
宋金海和朱光喜闻不惯腰子那股腥臊的味道,纷纷站起身来就是一通干呕。
老张头倒是吃的挺香。
一边大口地嚼着,一边和店老板说着:
“你这还是烤的老了。下回这烤腰子,你过一下火就拿出了。然后撒点孜然、辣椒面,就着这股臊位儿直接就能吃了。
“老鸡巴登,你快别说了…啊…唔…”
宋金海再也不住了,捂着嘴,推开门直接跑了出去。
蹲在树底下。
吐了……
:)
段书记的追悼会开完没到一个礼拜,化肥厂55岁的职工退休工作,突然开展的异常顺利。
化肥厂第一个报名的,是一车间的王胖子。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一车间的全体老工人。
然后。
就是整个化肥厂的全体。
看着这帮老棺材瓤子一个个开了窍儿,这可把韩国勇高兴坏了。
一连给陈星汉打了两个电话,汇报工作。
这几天,厂里的老职工陆陆续续地开始走了。
原来热热闹闹的工厂,也突然变得萧条了好多。
老张头的退休申请也批了下来。
没想到来接替老张头的,会是金小六。
孙建伍倒是挺意外,可老张头倒是见怪不怪了。
这几天他都忙着和小六交接,顺带手的教着小六怎么烧锅炉。
晚上的时候,老张头、孙建伍、小东子这爷仨坐在院子里聊着天。
“师父,你退休了去哪儿啊?”
“怎么?臭小子开始担心我了?”
老张头靠在墙角,懒懒地抽着烟。
孙建伍看着老头慵懒的样子,突然感觉这几天,师父又苍老了许多。
“我在家属院还有套房子,我和小东子回家属院住就行。周围的邻居也都是咱们厂的老哥们儿、姐们儿。回去住,没事儿还能找他们喝喝酒,下下棋啥的。这房子虽然是化肥厂的公产,我只要没闭眼,我们爷俩儿就能一直住下去。再说我是退休了,不是死了。韩国勇也不敢给我撵出去。”
“再有,你刘姐打算在县里找个地方开个小饭店。她儿子岁数小不说,还是拉达。(拉达,残疾的意思)我退休了正好能帮帮她。”
“师父,其实我一直以为让你退休,你会找韩国勇闹呢。”
老张头扔下了手里的烟头,呵呵一笑。
“伍子,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干了一辈子了,突然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回了家,没点想法可能吗?但是朱光喜的调走,和段书记的死,确实让我真是心灰意冷了。”
“我走以后,这单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臭小子!伍子,你干工作积极,有心劲儿。唯一不足的就是你太冲动,而且做事还毛躁。平时咱爷俩在一起,遇到了事儿,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帮你拿捏拿捏。没有了我,以后你一定要收收你的脾气。另外多和宋金海保持好关系。老宋虽然脾气扭了点,但是他真是实打实的对你好。”
孙建伍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是泪水。
月光照在他的腮边,映出了一片银色。
“哭鸡尿腚地干啥呢?我是退休也不是死了,用得上大晚上掉豆子吗?挺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害臊。东子,给你伍哥取条毛巾去。看着点拿,一股汗腥味儿的才是他的!”
“…”
……
本以为化肥厂55岁职工,改制的风波过去了,单位就能恢复正常运转。
各个车间、部门,也做好了重新复产开工的准备。
毕竟这剩下的工人还要赚钱养家,继续生活。
哪知道一纸公告,像一块石头,再一次打破了这个刚恢复平静没多久的湖面。
这天早上,保卫科的老王烧好了开水,刚给自己冲了一杯麦乳精。想要缓缓神儿。
“老王、老王!”
保卫科的门,被小李子边喊着边一把推开。
“怎么了这是?天塌了?还是我嫂子跟人家跑了?先说好啊,这回要是我嫂子让我再去修下水道,我可不去哦!值了一宿班,可他妈累死我了。”
“修你大爷下水道,赶快跟我去门口…”
小李拽着老王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去门口?那帮老家伙不是走了吗?又回来闹事儿了?”
小李也顾不上和老王废话,拽着他的胳膊急急忙忙地跑出了办公室。
两个人来到了机关楼门口的公告栏前。
这公告栏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大家都在盯着公告栏里,刚贴出的公告看着。
老王和小李子站在外围也挤不进去,只是在围观的人们只言片语里听了个大概。
公告上大概的内容是,厂拟对现有的干部职工进行二次优化。
具体优化的内容是继续精简人员,为企业减负。
优化的的方案为两部分,协议离岗和工龄买断。而这次优化的职工没有年龄和工龄界限,自愿报名的职工,化肥厂可以优先给予提高补偿。
看完了公告,围观的人群再一次乱了套。
疑问、慌乱、焦虑,等等的情绪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化肥厂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刚刚优化了一批55岁的老职工吗?这怎么还要优化工人?
所有的人都忧心忡忡。
等老王和小李子回到了保卫科,保卫科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志。
而大家讨论的话题,也是关于厂公告栏刚刚贴出的公告内容。
老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杯子刚喝了一口,才发现水杯里的麦乳精已经凉透了。
喝上去,有股难闻的腥味。
看着老王十分心疼地把杯子里的麦乳精倒掉,小李子递了给他半袋黑牛奶粉。
“喝这个吧,刚过期两天…”
“嗯…”
……
等老王把奶粉冲开,递到嘴边,又看见宋金海和孙建伍一同走进了办公室。
大家看宋金海来了,纷纷站起身围了过去。
“科长,这又要改制是真的吗?”
“对啊科长,不是55的刚走吗?怎么又要优化?”
宋金海看着大伙儿各个忐忑不安的神情,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是刚听说。具体怎么改制法,我也不知道呢。”
大伙儿一听宋金海这么说,就显得十分沮丧。
嘴里虽有埋怨,但也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无精打采地干起了活儿。
看着满屋子的同志们,都像个霜打的茄子。
宋金海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个笔记本就走了出去。
等宋金海出了门,屋里的人们又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李子,你小子脑子活泛。你给大家分析分析,厂里这次改制又是怎么回事儿?”
吴老二第一个张了口。
“是啊李子,你快给大家说说。”
“让我说啥?现在化肥厂这形势谁能看的明白?自打这韩国勇当了厂长,你见他干过一件好事儿没?”
小李子靠在椅子上,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一脸的幽怨。
“唉!李子你这话说的没毛病,现在这厂子让他韩国勇搞得乌烟瘴气的。那还有什么复产复工的意思!你们大家下去看看,四个车间,除了供气车间现在还能有活儿维持。压缩合成、整备和包装车间几乎就没有活儿干了。”
“说的不就是嘛,我媳妇儿他们车间已经一个月都没活干了。这个月工资,都是百分之八十开的。什么安全奖、效益奖的全都没有了。要不是咱们科还是满额开资,我家估计都得喝西北风。”
听着屋里的人纷纷发着牢骚,孙建伍也插不上话,只能坐在那里干发呆。
“伍子,小柳她们化验室怎么样?也是什么活儿没有吗?”
听到王哥喊自己,孙建伍点了点头。
“她们化验室也是和底下车间一样,都是干待着。昨天听春梅说,化验室仪器已经开始做封存,具体什么时候解封还得等通知。”
一听孙建伍说连化验室都停了,屋里的老人都品了出来,这绝对不是个正常的信号。
一时间,谁也不再多说话,都在为了自己的今后而发起了愁。
而这股沉重压抑的气氛,不光仅仅存在于保卫科。
几个车间,部门,甚至就连三楼的主会议室里,也笼罩在这样的氛围里。
“同志们,我相信你们今天早上都看见了公告。经上级农资局指示,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从即日起,对我厂开展第二次的人员优化。”
“具体的优化方案有两种,一种是职工自愿报名。对于自愿报名的职工,可以选择停薪留职或者是协议离岗的两种方式。无论选择哪一个,厂里都会给予一部分补偿。”
“而第二种嘛,就是由车间和部门自行上报优化人员名单。车间部门可以按照以下几个原则参考上报:不能胜任本职工作的,不能服从组织分配的,对待工作不积极主动的,另外就是有违法违纪不服从管理的。”
“对于这些人,我希望你们各个车间、部门的负责人,要做到权衡利弊。一切以厂利益为主,及时地将这群害群之马清理出去,还化肥厂一个朗朗晴空!”
念完了手里的文件,韩国勇喝了一口茶水,严肃地看着各个车间的负责人。
而坐在下面的几位车间主任和大小头头,也停下了手里的记录,小声地议论起来。
宋金海按道理说作为一个保卫科的科长,他完全可以不用先开口说话。
可此时的他,心里除了疑问就是满腔的怒火。
强压了心里的情绪,宋金海缓缓地问道:
“韩厂长,我们厂刚刚劝离了部分老职工,为此还搭上了段书记的命。现在的厂里到处都是消极的情绪,工人们连一点稳定感都没有。现在我们又要推行二次改制优化,会不会爆发出像上次工人群情激奋的事来?”
韩国勇刚刚端起的水杯,突然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金海啊,如果我们大家都像你一样,干工作畏手畏脚,前怕狼后怕虎的,我们企业改革还能不能进行下去?段书记在九泉之下会不会瞑目?工人们为什么会有情绪?那还不是有小股人,在后面恶意的诋毁改制优化工作造成的”
“还有金海啊,这次优化,别看你们科室不是重点部门,但是你们科室里的小部分人就是不稳定因素。是谁我就不详细说明了,打架斗殴,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像这样的人,我看就没必要留在化肥厂!”
听韩国勇说完,宋金海的眉头紧锁。
他知道,韩国勇这是要拿保卫科先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