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整整一周,加上老张头不住地在耳边催促,孙建伍终于下定决心,给宋金海打了电话。
接到孙建伍的电话,宋金海并没有显得意外。毕竟在他的眼里,只有识时务者才能被当做俊杰。
但令宋金海意想不到是,孙建伍电话里说,他居然还要提一个条件,而且要和宋金海当面谈。
放下电话,宋金海就觉得,这小伙子很有意思。
老张头也让孙建伍整的一头雾水,直晃脑袋。不知道这小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玩的哪儿出花花肠子。
这一天,孙建伍起的很早。
添好了煤,上好了水,孙建伍又往锅炉旁的料斗里,推了好几车煤。
老张头背着手在他后面看着。
师徒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等把手里的活,都干完,孙建伍长舒了一口气。
老张头手拿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了他。
“去吧,伍子。别让老宋等太久,他也是个急脾气…”
“嗯”
孙建伍应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又是一阵,彼此的无声沉默。
认真的洗漱收拾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孙建伍出了门。
老张头,送他到门口。
…………
宋金海的办公室,在厂机关楼,一楼右侧,把着冷山。
敲开门,宋金海笑着给孙建伍领进去,让他在沙发上先坐下,又让人给孙建伍倒了杯水。
宋金海搬了把椅子,坐在孙建伍对面。
宋金海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怎么看怎么都是喜欢。
那眼神儿仿佛就像是,老丈人欣赏着自己的如意金龟婿。
“考虑好了?”
“嗯,宋科长,考虑好了。我同意调到你们保卫科。”
孙建伍的脸上,多少还带着点紧张。
宋金海哈哈大笑:
“这就对了嘛!小伙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别看我们保卫科不大,可也算得上是机关衙门。多少人打破了头,想往里面挤,目的是啥?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领导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我不说,估计你师父也都告诉你了。”
接着宋金海又说:
“不过,来我这儿,就一句话,你得实打实的干工作。干好了,奖金、绩效,我绝不亏待人。干不好,拿着工资混日子,拿保卫科,当跳板。那对不起,你哪儿来,还是回哪儿去。工作、生活上有难处,和我说,我一定给你解决。”
“宋科长,谢谢你能给我这次机会,真要是进了保卫科,那也是我的荣幸。我没什么难处,电话里,我也和你说了,来你这儿,我就一个条件。”
“哦?你这个小同志挺有意思,调你来像是请你来似的。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条件?”
宋金海笑了笑,掏出烟,给自己点着。
孙建伍双手不自觉得搓了搓头,思索了半天,然后舒了一口气,说道:
“来保卫科可以,但是我不想搬到保卫科宿舍去,我还想住在锅炉房!”
孙建伍的话,着实真的让宋金海很意外。
保卫科因为要负责,化肥厂夜勤值班的工作。所以,保卫科的人,常常要半夜起来巡视厂区。
为了不影响其他职工休息,厂后勤科特意在机关楼后面,安排了一所单独的平房,给他们作为宿舍。
和其他车间职工宿舍的八人间,六人铺相比,保卫科宿舍的标准是俩人一间,有自己的独立衣柜和办公桌。
就凭这一点,保卫科都让人羡慕的要命。
宋金海不理解,他收拾起了笑容,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搬去宿舍吗?”宋金海真的不理解。
“因为……因为我师父!我想晚上回去照顾他。”
老张头!
宋金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孙建伍是怕自己走了,锅炉房高强度的工作,老张头会吃不消。自己如果留在锅炉房,可以在晚上帮师父添添煤,清清灰。这样,老张头就能轻松些。
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宋金海在心里,对孙建伍的评分又加了十分。
是啊!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许多人追逐名利,许多人追逐金钱,许多人追逐虚荣。为了这些,这些人把自己初心的那股纯洁,变得肮脏不堪。
宋金海干保卫工作十几年了,见过许多许多的年轻人,把科室车间当成跳板。把工友当成垫脚石。
一旦有了更高的去处,他们会在领导面前,趋炎附势,阿谀谄媚。甚至为了升迁,会狠狠地踩在曾经的师父,工友的肩膀上不顾一切往上爬。
这些人不是小人,但比小人更可恨!
可是眼前的这个小伙子。
就像一朵清莲,干净的纯粹。
这种干净的纯粹,透过孙建伍眼神,就让宋金海对他有了更深的尊重。
宋金海的目光里透着坚定,他不想拒绝眼前这个小伙子,良心上也不能拒绝他。
略微思考了一下,宋金海说:
“行,我答应你了!我也会告诉科室的其他同志,尽量少给你排夜勤。”
“谢谢宋科长。”
孙建伍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也有了笑容。和宋金海随后的谈话,也变得轻松和自然了。
和宋金海又聊了一会儿,宋金海又领着他去了科室,和科里其他人简单熟悉了一下。
按宋金海的话说,这叫提前预热。
很快。
一周后。
人事科下了两份通知。
一是,孙建伍正式调去保卫科,担任厂安全巡视员。工资由原来的每月56块5,变成了61块。
二是,刘文光由于违反厂规厂纪,聚众滋事,扣罚半年奖金,并调离包装车间。分配至新组建的化肥商店,担任库管员。工资由原来的每月65块,降级为62块5。
机关楼门口的厂务公示板上,张榜公示后。
对于孙建伍的工作变动,厂里职工上下,并没有多少意见。
但是,对于刘文光的调动,大伙儿却是议论纷纷。
明降暗升!
变相包庇!
许多人心里不服。
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谁也不是傻子!
他刘文光是个什么人,那是秃子头上长青春痘——明摆着呢!
一个厂溜子,仗势欺人不说,还在化肥厂无恶不作。厂里不少人,都受过他的欺负。大伙儿都盼着,他刘文光能有报应!
本以为,一个处理能根治一块毒瘤。
但是自古以来,衙门有人好办事儿的道理,大家都懂。
你不服,你能说什么?
社会就是这个社会,化肥厂就是这个化肥厂。七嘴八舌的议论,愤愤不平的无奈以后,这事也就慢慢过去了。
毕竟,刘文光,他走了。
…………
这天上午,孙建伍去后勤科,领回来新制服。回到锅炉房就迫不及待地换上,然后在镜子前,左转右转的。
和其他车间比起来,保卫科有自己的制服。
除了领章帽徽,还有臂膀处的臂章上面两个“经警”二字以外,制服上的其他细节和公安机关的警服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可能一些上了岁数的人,干过保卫工作的。也都见过,或者干脆就穿过这身制服。
因为,东北在一段的特定时期,国有企业,单位的保卫人员制服,是国家统一配发的,都是这个款式。
看着孙建伍在镜子前的嘚瑟劲儿,老张头脸上虽然满是不耐烦,但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自己一辈子没结婚,更谈不上有什么一儿半女。孙建伍刚给他当徒弟时,他还挺为孙建伍可惜。
毕竟在锅炉房里烧火,和谁说,谁都认为这是低人一等的工种。
当初看孙建伍来的时候,长得白白嫩嫩的。估计干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吃不了辛苦,张罗调走。
可是,慢慢发现,这小伙子干活认真,有责任心,不怕脏累,最主要的就是对老张头格外地尊敬和孝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张头的心里,就不再把孙建伍当做徒弟,而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上午了,你晃悠够没?”
“师父,我还是感觉男人穿制服好看!”
“你那是警服,不是军装。再说,你当了那么多年兵,还没穿够?行了,快别嘚瑟了。这一上午,让你给我晃悠的,血压都高了。我问你,你去保卫科的事,小柳什么意见?”
“没啥意见,就是她也建议我去保卫科。”
孙建伍脱下衣服,套在衣挂上,小心地挂在晾衣绳上。
“嗯,你和她在一起,什么事情多和她商量,让她给你多分析分析。我这老头子没读过书,但是看人的眼睛是错不了。小柳这孩子不仅有文化,脑瓜活泛,心思也很细,将来肯定错不了。对了,你俩什么时候把事儿能挑明喽?”
“师父,你老,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废话,眼不前儿的鲜花开在那儿,哪个蜜蜂不惦记?还皇上、太监的。嗯?不对,臭小子,你骂谁是太监?”
哈哈……
保卫科的工作,相比于锅炉房的重体力劳动,简直是舒服的要命。
白天孙建伍会和其他的同事们,分组巡视厂区,抓一抓劳动纪律。晚上,由于先前的宋金海答应了他,并没有给他安排太多的夜勤。
科里的同志也知道,他晚上还要帮着老张头烧锅炉,大家也都没说什么。
相反的,大家对他,对他这种行为,更是有了深深的好感。
加上本身孙建伍开朗的性格,和谦虚好学的工作态度,没几天,孙建伍就和科里的同志们打成一片。
不过,老张头对他却是意见挺大。
好几次都要把孙建伍的行李卷儿,从锅炉房里扔出去。
看着老头天天疯疯癫癫的,孙建伍只好请来了刘姐。
刘姐掐着腰儿,给老头做了几次口头“按摩”,这老家伙才有所收敛。
时间一转眼,五个月过去了,吉通迎来了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
化肥厂也迎来了生产旺季。
这天,孙建伍刚从厂区巡视完,回到办公室,科里的同志告诉他,让他去一趟厂门卫收发室,说是大门口有人找他。
孙建伍还以为是家里的弟弟妹妹,来取生活费。
但是走到门口,看到的两个人,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新华化肥厂大门口的石狮子旁,刘二虎那耳后地刀疤,在冷风地刺激下,变的紫红。
这寒冷的天气,让他的头皮,都跟针扎一样疼。刘二虎只能不断地用手,揉搓着发亮地头皮,然后就蹲在地上叭叭地抽着烟。
他身边的丁子(波浪头)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头上歪戴了一顶雷锋帽,时不时地向厂门口过往的女职工抛着飞眼,打着口哨。
“丁子,你确定他能出来?”
刘二虎扔下烟头问。
“我让门卫叫他来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出来。咱哥俩就在这儿消停等着吧”波浪头倒是很自信。
“你说,他能搭理我不?”刘二虎又问。
波浪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孙建伍从大门口出来,四下张望着。他赶紧一拍蹲着的刘二虎。
“起来,快起来,人来了。”说罢,波浪头对着孙建伍的方向使劲儿地摆手。
“孙哥,这儿呢,这儿呢!”
孙建伍听到有人叫自己,奔着声音看去,就看见了波浪头和刘二虎。
意外。
真的很意外。
这两个人怎么会交集到一起?
找他又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