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溓是偷偷出来的,也不能在这里过夜,待了一会儿,与青夏说了会儿话,见她困意来袭,便披着夜雪走了。
清源在外头守着,冻的耳朵都僵了,等主子出来,看他刚走近就捂住了腹部,忙过去扶住他,忍不住道:“大爷这伤挺严重的,今日本不该下床走动,现在可是又疼了?”
宋溓沉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在他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那庄子值夜的马叔弓着背,被他叫近了来。
“她在你们这儿,有任何事情都要满足她,她向来不爱麻烦人,寻常叫那几个婆子多关注些,这里有什么事便传来叫我知道。”
马叔应下,这些本就是一早就交代过的,可见这位主子对里头的贵人有多么看重,这样大雪的天,这么黑的夜孤身前来,如今又这般细细交代,里头贵人有福,连带着他们这些,被远派来庄子上做活的也要跟着沾些光,他们自然只有更上心的。
马车吱呀吱呀的离开,宋溓靠坐着,心里头总觉哪里不对。
“有瑛可与你通过信?”他问。
清源摇摇头:“时日尚短,有瑛跟着姑娘才刚来,应该才刚刚适应这边,自然也没什么大事。”
宋溓微微皱眉。
“那时送她走,一直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
清源迟疑一顺,看着主子沉凝的眸,道:“青夏姑娘向来不拘小节,或许是自己想通了。”
宋溓闭眸不语,静静养神。
过了会儿,他又道:“一个女子小产之后被送走,临走之前还挨过重话,你觉得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正常的吗?”
清源斟酌了一下,反问大爷:“大爷希望姑娘有什么反应?”
“失望、怨怼、痛苦、疑惑?”
宋溓不言。
清源自顾自的道:“可有这些情绪都不是什么好事,有人愿意陷在情绪里,有人心胸开阔,属下以为,后者更好。”
宋溓不知该怎么说心头的疑虑。
他当然不希望青夏被这些不好的情绪裹挟,可是在经历这些事之后,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本身就是让人奇怪的。
看着大爷暗自纠结的模样,清源只是没敢说,除了心胸开阔这一点,还有的原因便是,这个人不在乎了。
大爷觉得会伤害到令她伤心的事情,在她心里不值一提,不仅是事,还有做事的人,都不值一提。
可料想这样的话,大爷一定是不愿听,也不愿朝着这方面去猜测,否则,他也不会来问自己这个属下了。
“她不对劲。”
片刻之后,宋溓得出了这个结论。
又过了会儿,他说:“她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清源应是,此处无声。
……
翌日风雪将停,青夏一直睡到了早饭过后才醒,醒来时,头脑还发懵。
自从来了这里,除去头几夜以外,后头她就不许有人再在外头值夜了,可昨晚那事后,她有些想让田田她们在轮流值夜。
到现在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昨晚他压根就没来过。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青夏烦躁的翻过身去,一想起此事,心就像坠了把重锁。
昨夜他悄无声息的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可见他对之前与自己那些事不放在心里。
这也恰好印证了自己对他的想法。
在他心里,自己始终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高兴的时候,自己在他那里是个宝,不高兴的时候想丢就丢,即便他给了自己自由身,可自己是否真的自由,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些虚假的,虚空的东西,给自己带来了短暂的感动和欢愉,竟让她真的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好了。
尤其是在回过岭南之后,他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就像奶奶与自己说的那样,不再拘泥身份,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去爱护。
可一回到京城,一切就像是现了原形一样。
他永远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而自己,永远没有选择。
什么体面尊贵荣耀,都是在别人的喜好之间。
说来说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脾气都不敢有。
他掌握了自己太多,就连哥哥,性命攸关,都把控在他的手上……
老实说,他所做的事情于自己有恩,若不曾有情,将他当做恩人对待,青夏一定千恩万谢,不会有这么多复杂情绪。
可偏偏二人是以这样尴尬的开场,再往后的感动,都掺杂了利益与掌控。
到现在她都有些分不清,当初他对自己和哥哥的帮助,究竟是因为他有情,还是他想更好的掌控自己。
那时他威胁的话,叫青夏不寒而栗,深觉身家性命被别人掌控那种的恐惧。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无用,若与他处在同一位置上,又怎会被他轻易拿捏?
只不过这些都是天方夜谭,她改变不了的,想了也是徒增苦恼。
有那么一瞬她起了个念头。
若是哥哥安好,自己在他那里再无把柄,天高地阔任鸟飞,远离了他,远离了这些纷纷扰扰,或许对自己而言才是最好的。
这些想法想起来美好,做起来却难,想要摆脱一个只手遮天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掠英居内,宋溓咳嗽不止,灵扬皱眉看他。
“好好的怎么还咳起来了?”
喆友道:“昨夜伺候大爷出去方便,许是因为吹了些风才染了咳嗽。”
灵扬看他:“这就是你们伺候无能了,主子有需要,大可以想别的法子,何须劳动他一个病患下床走动。”
喆友连连称是:“夫人说的是,一切都是奴才等不细致了。”
灵扬沉了口气,不愿对这个在宋溓身边从小伺候到大的人发脾气,说了一嘴后就没再对他说什么了。
宋溓只说:“也不怪他们,我也不是病的走不动了,能去外头,也不愿在这屋里头,不像样子。”
他确实卫生洁净,这一点看他的寝房就知道了,灵扬听他一说,顿时没了脾气,看他苍白的脸色,无奈道:“是妾多嘴了,只是看着夫君多病在身,心里头总是难受的。”
这句夫君叫的突然,又顺口,宋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但面上该有的情绪还是有,不曾打了她脸叫她难堪。
“夫人有心了。”
无形之中,在称呼之上,两人之间拉近了一些,这一小小的改变,让灵扬暗自雀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