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馆中,海兰双目含泪,满脸恐惧之色,瑟缩在被窝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皇帝坐在床边,面色凝重,眼中戾气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之前本来在储秀宫与舒贵人探讨诗词,突然被叫了来,他本来不耐烦想将宫女赶回去,却不想又是孕妇中毒之事。
她之前除了打发人去请皇上,还让宫女去了永和宫请玫贵人,以佐证自己中的是朱砂之毒。
这时阿箬与白蕊姬侍立在后,听见海兰惶急道:“皇上,你看嫔妾嘴边生了那么多痈疮,失眠多梦,夜不安枕,奴婢就是想问问,这是不是跟玫贵人怀胎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啊?”
白蕊姬惊道:“倒是有些相似!”
阿箬道:“相似什么相似!你之前自己中毒都没发觉呢,现在倒是给别人诊断上了,太医院明天请你去当院判好不好啊!”
皇帝一个眼刀过去,阿箬缩了下身子,小声道:“嫔妾的意思是,是不是先寻太医来看看?”
皇帝冷冷道:“算你说了句有用的!进忠,让齐汝和江与彬过来!”
进忠忙不迭地去了。
皇帝心下却已经信了八九分这是朱砂之毒。他心思转了又转,难道嘉嫔生下四阿哥后还不足,要对其他人动手?
这想法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沉重的叹息:“自从嘉嫔,生下了永珹之后,朕以为可以一切顺遂,可没想到,又发生这等事。”
海兰打蛇随棍上,立刻跟上皇帝的话头:“一定是有人要害龙胎。皇上,一定是有人要害龙胎!可,乌拉那拉氏还在冷宫里,小福子小禄子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是她!”
意欢也说:“臣妾也曾听闻,当日乌拉那拉氏毒害皇嗣一事,如今,究竟是乌拉那拉氏尚有同谋留在宫中,还是她只是为人所冤,而真正害人的人,却一再用此手法谋害皇嗣?”
海兰装作立刻想到什么,带着哭腔道:“皇上,奴婢自有孕后,一应饮食,都是皇后娘娘吩咐人照料,难道皇后娘娘,始终疑心是奴婢有意用芦花局陷害二阿哥,所以……”
皇帝面色一沉,正欲说话,白蕊姬却立时站起,大怒道:“贱人胡说什么!若皇后娘娘有心害人,我和璟泰还能活命吗?分明是你暗害二阿哥不成,还要攀扯!”
海兰道:“如今宫中对朱砂管得甚严,皇后娘娘管着后宫,唯有她能得到朱砂而不让人起疑啊!再说当日,慎嫔娘娘的黑猫吃了送到永和宫的鱼虾,毒发身亡,此事才露端倪,皇后娘娘若是事前没料到此等意外,事发后将计就计,栽赃乌拉那拉氏,还能借此取信于皇上,也未可知啊!”她双手拉住皇帝的袖子,哀声道:“皇上,奴婢自知惹怒皇后娘娘,自有孕后一直谨言慎行,皇后娘娘怨奴婢就罢,为何连皇嗣都不放过!”
皇帝一把将她的手甩下,厉声道:“你闭嘴!”
这时外头通报,皇后娘娘来了。
容音携着璎珞、明玉,缓缓走进翠云馆,后头还跟着齐汝与江与彬。阿箬、白蕊姬和意欢行礼。
璎珞本来已经来过一次翠云馆,是为了阻止海兰,可当她到时,直播显示海兰缩在被窝里不知在做什么,随后便见房中点起灯火,又听见海兰让人烧水。
她心知已经晚了一步,于是干脆默不作声地离开,回去做足准备。
此时她看着直播,掐着海兰攀扯容音的时间点进来。
在海兰让众人产生疑虑时证明容音的清白,众人便会因之前升起的疑虑感到愧疚,从而更加坚定皇后的清白。
而皇帝这个向来爱推卸责任的,则会把一切都归到海兰头上。这就是她们打击非人之物的好机会。
此时容音对皇帝一行礼,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臣妾却因有一桩要紧的事情而耽搁,这才带了太医过来,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什么要紧事?”
容音道:“此事与今夜之事有关。只是臣妾方才进来时,听见官女子珂里叶特氏对臣妾有所疑,请皇上容许臣妾,先行分辩一二。”
皇帝道:“朕对皇后,从无怀疑。但既然珂里叶特氏言之凿凿,皇后不若让她死心。”
容音唤声璎珞,璎珞道:“既然提及朱砂案,少不得先将此案再行说明。玫贵人怀孕时,因听闻吃鱼虾对孩子好,便向御膳房要了活鱼活虾,送入永和宫,由小厨房烹煮。而朱砂,是被混合在鱼食中,喂给了那些活鱼活虾,只待鱼虾一经烹煮,便会释出水银之毒。
而这鱼虾吃了朱砂,便不活泛,玫贵人的宫人不敢做给玫贵人吃,又觉得扔了未免糟蹋,恰好当时慎嫔娘娘养了只猫,便将鱼虾煮了给猫吃。而猫体型小,毒发快,只吃了两日便中毒发狂,跳进御花园中水池而死,恰被皇后娘娘看见,此事才发了出来。”
阿箬恨声道:“正是如此!之后皇后娘娘唯恐玫贵人动了胎气,吩咐嫔妾不可外传,着人暗地里换了玫贵人饭食,又配了解毒药,玫贵人与和安公主才能母女平安。不想一番好心,如今却被有心人曲解!”
璎珞对海兰身边宫女道:“今日珂里叶特氏进了什么?可有鱼虾?”
那宫女道:“珂里叶特氏是官女子之身,用答应的份例已经逾越,哪里有什么鱼虾,御膳房有什么拿什么罢了。今日早膳进了些牛乳粥和几个松瓤鹅油卷,午膳进了饽饽、蒲菜炒肉丝、羊肉丝、几样小菜和酸笋鸡皮汤,晚膳进了牛肉包子、汆豆腐、春笋炒肉和一碗肥鸡白菜汤。”
璎珞问齐汝:“自玫贵人起,嫔妃中凡有身孕者,其饭食要送一份到太医院验看便成了定例,你们验完,可有不妥?”
齐汝回道:“并无不妥。”
璎珞道:“这就奇了,没有活鱼虾,没有小厨房,菜式是御膳房做好送来的,各宫有拿了菜的却无人说有中毒,可见这些饭食,至少在进翠云馆前,没有问题。进了翠云馆后,听闻江太医十分小心,也是次次都盯着的。”
江与彬道:“是。不仅是饭食,因朱砂必得高温之下才会释出水银之气,所以这翠云馆中香薰、还有烧艾,微臣每日都检查过。每日的香灰,都专门留了一些保存。”他说着拿出一个小瓶:“今日香炉中的香灰,就在此处,皇上请看。”
皇帝对齐汝扬一扬脸,齐汝上前闻了闻香灰,回报道:“其中并无朱砂。”
璎珞问道:“如此奴婢请问珂里叶特氏,皇后娘娘,是从何处作手,给你下毒的?”
海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道:“也许还有别的手段呢?奴婢已有中毒之状,可知防不胜防!”
璎珞道:“是吗?究竟是皇后娘娘用了阴诡手段,还是根本整件事都是你自导自演!”她说到后面,本来微笑的脸已是勃然变色,一回头:“明玉!”
明玉阴沉着脸带进来两个太监,正是三宝和管事太监。三宝被剥了外衣,只着一件中衣,被推搡着进来跪下,仍是一脸倔强。
明玉道:“自乌拉那拉氏被打入冷宫,其宫人大多由会计司另外安排差事,因这些人伺候过罪人,不宜再伺候主子,除了芸枝留在慎嫔娘娘身边,其余大多发往圆明园、颐和园或在宫中广储司、古董房等管物件的地方伺候,这三宝当的是长街洒扫的差事。”她转向管事太监,厉声道:“张念祖!你是翠云馆的管事太监,为何安排长街洒扫的太监去送饭?”
那张念祖跪地哆哆嗦嗦道:“奴才是一时糊涂,三宝给奴才塞了钱,只说想与延禧宫旧人一叙情谊,奴才就轻信了,奴才该死!”
容音这才道:“臣妾知道此事后,因这三宝是伺候乌拉那拉氏的,珂里叶特氏又一向与乌拉那拉氏交好,如今珂里叶特氏月份大了,三宝又贸然逾越职分去了翠云馆,臣妾唯恐不妥,所以打发人叫这三宝来问了一声。三宝倒是只说了是想去看看曾经主子的好友一眼,但他的衣服上有一些不寻常的刺鼻气味。”
明玉将那件上衣奉上。
皇帝又是一扬脸,江与彬上前,闻了一闻,变色道:“这,似乎是,假朱砂!”
此言一出,海兰和三宝也是齐齐变色。
皇帝也惊道:“假朱砂?”
江与彬道:“是,民间有些无良商贩,以假乱真,用伪造的朱砂骗人。这真朱砂往往没有气味,可假朱砂往往是用染料浸成红色,所以有一股刺鼻气味。微臣曾经想为拙荆买一串朱砂手串积福,遇到过摊贩用假货哄骗微臣,所以微臣知道假朱砂是何气味!”
齐汝闻言,向海兰看了一看,便对皇帝说:“皇上,珂里叶特氏之症,与玫贵人并不完全相同。玫贵人当时嘴角生疮,是红疹,可珂里叶特氏嘴角的疮,却是粉刺。玫贵人当时中了热毒,夜不安枕,面色略有紫红,可珂里叶特氏却是脸色苍白,这两种症状表面相似,其实所对之症应有不同。”
皇帝冷冷道:“你给她诊脉!”
齐汝切了脉,道:“皇上,珂里叶特氏不是中了水银之毒,而是血虚之相!若珂里叶特氏真的被下了假朱砂,也许,也许是这假朱砂另有毒性,会使人血虚、面生粉刺。”
容音跪下道:“宫中之物,只有真品,何来假货?臣妾久居宫中,与宫外无有通信,如何能用假朱砂害人?请皇上明鉴!”
皇帝将容音扶起:“朕知皇后从无害人之心。”又面向海兰,声音中带出一股威严:“你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