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螓抬眸看他那深邃的眼窝,稠密挑曲的眉,高鼻薄唇,有些西域胡人的特征。方才听他随从说是久惯沙场,这通身硬朗的气质和方才透出来的淡淡威慑力,若没猜错是大概率不会骗人的,尤其看着是有些名望之人。
这么年轻,又有名望,若猜的不错,其肯定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父亲,再猜下去她已经能笃定这位郎君是谁了。
那郎君对于她的注视,不禁好整以暇起来,“怎么,娘子莫非还有事找我?”
李熙螓问道:“敢问郎君姓氏?”
那郎君显然只想做好事不留名,看她这么问,眉头微微拢起,冷漠疏离了起来,抬脚就走。
他的随从挡住李熙螓道:“我们郎君姓氏岂是你这等百姓可以妄提的?”
李熙螓不以为意,只淡然笃定道:“姓朱邪对么?”
随从讶异不已,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那玄衣郎也已然停滞脚步,转头看她时颇有一丝丝探究意味。
此时琥珀及护卫也抱着坛子已经走到她身边,有些不明就里。
只听对方忽然沉声:“你猜错了。”
李熙螓看他与他随从那反应,便更加笃定了设想,继而道:“既然我猜错了,那便给郎君赔不是了,作为百姓本不该妄议郎君原本的姓氏。”
玄衣郎看了眼她身旁的琥珀等人,以及周围偶然路过的百姓,走近道:“不知这位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她不免一笑。
“与郎君一样,我也是靠眼睛观察。”她指了指自己的双眸,又路过他身旁道,“既然郎君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这么说也没别的意思,不过一介白衣认出了一位藩王之子罢了,我只代表所有李唐百姓,表示对那朱温的深刻厌恶,反正你们沙陀人也被赐了李姓,又曾是先皇最信任的王族,若有朝一日能弑了那朱温,我们百姓必然爱戴!”
那郎君眸色眯起,在她提及朱温,眼中也有着一丝敛不尽的杀气,遂道:“我们又何尝不想杀那狗贼,只是……”
随即他又看向她,笑道:“没想到你一介女子,如此关心国事?”
李熙螓笑了笑,眼中不意间竟蓄了泪意,她转头不让其发现,只道:“整个李唐百姓,何人不恨那朱贼入骨呢?也包括你吧?”
那郎君遂感受到了她眼角的微微湿濡,只叉手作揖,“正如娘子所言,在下便介绍一下自己。我姓李,名存勖,沙陀族人,祖上本姓朱邪,因皇恩浩荡赐姓为李。若有朝一日能除了那祸国殃民的狗贼,我承诺,百姓口中必然会有我的名字。”
李熙螓也还一礼,“鄙人翘首以待。”
这路上人虽开始多起来,但他们说话内容也只有彼此两人能听清,随即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那李郎君,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罢,李熙螓便叫琥珀和护卫一起离开了原地。
李存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骤然想起还忘记问她姓名,随而不禁失笑。
很快李熙螓便与琥珀到达李偘的府宅,大门敞开,门口阶下坐着一位手持书本的约莫八九岁的男童。
琥珀走上去提醒那门童道:“你看什么书,见着人竟不快去通禀?”
门童看到李熙螓立马将书收起,做手势邀请李熙螓进府,面上溢出万分亲切的笑意:“姐姐快进,殿下叫我在这候着您呢。”
琥珀面色迟疑了半息,而后耐心纠正道:“什么姐姐?要么叫娘子怎么叫公主,怎的没个礼法乱攀亲系?”
门童挠挠头笑道:“姐……唉,娘子之前都是这么默认我叫的,是我不懂规矩了。”
“无碍……”李熙螓脱口而出后,细细看他,方始恍然,“你竟是阿午?”
那个与祖母尸身共处一室的小乞儿?不曾想变化挺大。
“一年不见,长这么高了?连头发也长出来不少了。”
他摸摸头,“我头发才刚能扎一个啾,结果这一年个子窜上来不少。”遂又嘻笑道:“不过好在自从上回剃了头,就没再长过虱子了。”
李熙螓哑然一笑,对琥珀道:“你别瞧他看着这样,如今愿意整天抱着书啃,说明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呢。”
阿午被夸的不好意思,挠挠头道:“还是姐姐给机会,我才能读书识字,我们坊隔壁邻家的孩子跟我一般大,还整天喂猪放牛操持家用呢。”
他如今吃的圆润了许多,身量比去年高了不止一点,整个人跟那时初到府里便剃为光头的小乞儿,简直天差地别了。
琥珀不明白其中缘故,只是纳罕,她以为是一个普通门童,不曾想与公主有渊源,还借此有了书读?那些日子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会儿,李偘与韦妤也闻声迎了出来。
韦妤见李熙螓跟阿午站门口说话,上前拉着李熙螓的手好一阵寒暄,尔后容色遽然,疑惑道:“公主怎是走着来的?”
说罢她再次看向四周,根本不见马车踪迹。
眼尖的李偘早看到了她身后抱着酒坛的护卫,不消再问,便知大概,遂问那护卫。
护卫便开口如实禀告道:“那赶马的车夫吃坏了肚子,下车行方便去了……”
“乘车一路,车殆马烦的,我本就想下来活动活动,何况只停得不远,能买得来一坛好酒孝敬叔父、叔母,也算侄女的一份不成敬意的小小的心思了。”李熙螓道。
韦妤酡颜:“公主太有心了……”说罢忙牵着她手进府里去。
“诶,叔母,可不该如此生分了我都改口了,四叔叫我阿螓,你便也这么叫才是。”李熙螓边走旋即在她耳边言语说道。
韦妤却掩了掩面,无奈道:“好,好,好,阿螓愿叫我如何唤,我便如何唤?”
众人一路逶迤进府苑,李熙螓略略扫了一眼府内施设,虽相比四叔在长安王府普通许多,各处的建筑都彰显着朴素二字,但依旧有在本是花坛的地方种植珍惜草药。
只是因为四叔成婚在即,整个府宅由外至内都披红挂绿,悬灯结彩。
“因长安的王府已经遭人破坏,拆得拆,毁得毁,故而来洛阳我便与你四叔提议要一切从简。”韦妤说罢,如今想来,深觉这个想法很符合现下处境,购一普通宅院够住就行了,也不必闹得人人都知他们来头。
李熙螓面有冁然:“虽然是这样,但这里头四叔还是花了许多心思的,到处在有泥土的地方皆栽植了药材。大之花坛池沿,小之盆栽,在这天寒地冻的还到处都冒着奇花异卉,倒是清雅脱俗。”
“那倒是。”韦妤觑了跟在身后的李偘一眼,只觉越看越憨,不禁笑觉以前怎未发觉?
怪不得以往三十年连个妻妾都不曾娶一个,竟是将心思花费到这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