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极了刘瑜。
我的心忍不住哆嗦起来。难道他就是沈遇之?想起沈池挨了那阿元一刀,现在生死不知。我试图爬起靠近他。那男孩却见着毒蛇一样地猛地跳起来,一头撞在墙上。这逼仄的小小牢房只能容下小小的一张木床。
“沈……沈……”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绝望地望着他,泪水簌簌滑落。
“沈池他人呢?他去哪了?”他慢慢坐了下来,那地下室小得容不得他转身,他只得躬身坐下。想是我这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他生出一分怜悯之心来。他不再那么冷硬,言语中透出一分轻柔来。大概是同病相怜!
我摇着头。我根本不知道沈池去了哪。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瞪着我,皱着眉。
我指指嗓子,摆摆手。
“哑巴啦?以前一张嘴不是吧啦吧啦挺会讲的吗?”那男孩眼里露出轻蔑的光来,一道道如鞭子一般抽在我身上。
我真的跟他有仇啊!
慢慢爬起来,挪到床头,拿起那瓶水,倒了一小摊在桌上,伸长手指,蘸了一点水在上面写下一行字:你是沈遇之?
“我是。你真是万宁?”他不相信似地瞪着我。
“我是。”我写下那两个字,一只手按着肚子。痛不欲生。
他愣了半晌,末了,咬牙切齿,滑落坐在地上,靠在床沿边,再不看我,无视我。
我拿起水瓶,趴在床上,费力地喝了一大口,将瓶子推回桌上,啪地一声,瓶子摔倒,滚落在地,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四溅。
他吓了一跳,狂蹦了起来,蹿到那小小的木床上,猴子一样蹲在我面前。
我举着手,两手空空。
咸鱼一样地趴在那里。
SoRRY!
哑巴真不好当。
蘸着水在桌子上写字:对不起。
“搞什么鬼?”他看着那一地狼藉,瞥了我一眼。
我爬起来,蹲在地上,收拾那一地的碎玻璃。指间一阵刺痛,鲜血哗啦直流。
“痴线啊!靠!”沈遇之破口大骂!
我坐在床沿,看着手指上那翩翩而动的蝴蝶结,沾染着片片血渍。
“你认识阿元哦?”他拍了拍那硬邦邦的床,在中间凭空划了一条杠。哐当一声一头撞在墙上。
我摇头。
“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他扭头看我,由惊诧到冷漠。“因为老沈……那他死哪去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说我看到那阿元当着我的面给了沈池一刀?
“你真的是万宁?”沈遇之横躺在床上,望着那墙角的壁灯。“哼,万宁!”他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的样子。抱着胳膊蜷缩在一角,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沈遇之。
那年,我初见他,他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绿白相间的校服,白色球鞋,眉浅目深,和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并排打木棉树下走过。春风过境,大朵大朵的红色木棉啪啪掉落。那男孩伸长手捂着黑裙女人的头,笑容满面地走过。
“我儿子,帅不帅?”沈池手上夹着烟,站在路边吞云吐雾。
“嫂夫人很漂亮哎!”我由衷地赞叹。
他却不屑一顾地弹了弹烟灰,伸手猛地将我拉入怀中,我吓了一大跳,一辆车呼啸地从面前奔驰而过。
天青青,云淡淡。
倚在那人怀里,神魂俱散,我看着那少年的背影,飘然远去。
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我为什么要承担这些?这些不知为何而来的伤害。
胸口闷闷地疼着,喘不过气来,如那深海里溺水的鱼儿,载沉载浮。
悬崖下乳白色的迷雾结成一片片霜花,在我面前纷纷凋落。透着无尽的哀伤与难言的寒意。眼前迷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了无生机。见不到一个人,见不到一朵花,甚至见不到一片绿叶,听不到一丁点儿声音,那陌生的世界一片死寂,只有死寂。
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哪里是去路也不知道哪里是归途。
“万宁!万宁!”只有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和那一道似有似无的呼唤声在指引着我,那一簇亮光照耀的地方,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我伸出手,试图抓住那缕光。
肩膀被人按住,刺骨的疼痛,像冰冷的利剑,刺穿胸口。
大口地喘息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醒醒啦!死女人,起来!”
像一棵萝卜一样,被人用力拔起,还带出凌乱的泥来!我望着那个穿着白t的男孩,冷汗涔涔,眼冒金星。
“做什么?”我比划着,冷汗雨一样落在手背上。
“做什么?我带你离开这里,你想烂在这里啊?”沈遇之狠狠瞪我一眼。
他看得懂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好心?先前还戒心那么重,一副想吃了我的模样。
“你想做什么?”我继续比划着,按着额头。
“阿元就是个疯子,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不知道他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哎,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那么难看。”
“可能吃坏东西了,他要是送东西来吃,你还是别吃了。”那个什么菌菇溜蛋,溜他妈个溜溜球,吃得老娘浑身不舒服。
“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还是不大一样。”沈遇之垂头坐在床边,“万宁。”他苦笑着,“有一年,很久以前了,老沈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家里客厅的地板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嗷嗷叫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拆散了我的家……”
“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没有……”我急切地,比划着,焦头烂额。
“我知道。”他砰地倒在床上,“你说梦话的时候,叫的可不是他的名字。”
我说梦话?可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鬼掐住一样。
闷闷地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直叫唤,有气无力地唱着歌。
“你饿不饿啊?”沈遇之望着那盏灯,轻声道:“阿元那混蛋是打算饿死我们吗?”
都完全没力气去觉得饿。
他是想消耗掉我们所有的力气,那样就真的如咸鱼一样随他宰割了。
“等他进来,我控制住他,你就往外跑,听到没有?”
我一副烂在这等死的神情瞪着他,我哪来的力气逃跑?
时间嘀嘀嗒嗒在指间流走,那只蝴蝶结在指间跳跃。
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遇之猛地跳起来,躲在门后。
阿元走了进来,端着一只圆圆的盘子,盘子里装着菌菇滑蛋和米饭。他看到阴暗的灯光里只坐着我一个人,愣了两秒钟。沈遇之已经扑了上去,锁住那男人的喉。
“快逃啊,笨蛋!”他尖叫着,狂怒不止。
我狼狈地爬起来,软绵绵地踩到地上。逃出门口的那一刹那,忍不住转身,一眼看到那两个人凌乱地绞在一起。
快逃……
逃出那狭窄的暗道,逃出那烟火通明的别墅,却逃不出满天月色。
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逃。
上上西西,下下东东。
上半月上弦月上半夜看到在西边天,月面向西;下半月下弦月下半夜看到在东边天,月面向东。
好了,别急别慌,没事的,月亮会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一路往东、一路往东……
只要跑到路的尽头,就能到主干道了对不对?不要轻言放弃!
月光下灰蒙蒙的道路往远处延伸而去,像一截死去多时的青灰色骨头。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终于到了……
十字路口。
来不及转身,连尖叫都是多余的。只有惊惶真实的,我捂着眼睛定定地望着那疾驰而来的汽车。
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