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第三天,乔木讷讷地坐在躺椅上,抬起眼皮,花叶之间的阳光漏了下来,折射成七彩的光圈,看得人精神有些恍惚。只可惜这么好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不觉得暖。
今天是个好天气,院子里的花开了很多,能闻到清幽的香气。
那样艳丽的颜色,落在他眼里却是灰的,都会死的。
手腕上的伤很触目惊心,用线缝着,被碘伏浸透,像是一具烂掉的躯体。他看了看,重新包好纱布。
一切喜恶都不再重要,乔木只觉得恍惚。他不知道真正死掉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觉得茫然。
这世界这么大,他不在了的话,风和月都没了牵连。
触及不到日光,看不见颜色,听不到风过林梢。会可惜吗?
会吧……
乔木是个爱顾影自怜的人,他向来心疼自己的痛苦。
阿姨来过两次,逼他吃药。
乔木不想吃药,想顾栩言。
一切都寂寥无声,不见天日,绝望在落日熔金下流淌蔓延。
眼神也是不见生气的,连悲伤都变得遥不可及,什么都没有了。孤零零的,双手空空。没人理会,他是一个被遗忘了的,孤魂野鬼。
他又困又倦,闭目听风。但在下一次睁眼的瞬间,一片空洞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乔木怔怔地盯了一会,过了许久似乎才辨认出那是谁。
顾栩言……
是顾栩言……
他又出现了,乔木不觉得意外,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顾栩言似乎在哭……
他很少看见顾栩言哭,每一次都心疼。那样好看的眼睛,不适合用来流泪。
第一百零三天。
好久不见啊,他无声地说,搭在扶手边的手指动了动,他想去碰碰顾栩言,不过抬起的手没有什么力气。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提醒了乔木,自己在生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又是幻觉……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睫,行尸走肉一样撑起身体,起身,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屋里走去。
“木木……”
一声呼唤入耳,叮——乔木怔在了原地。
未及回头,便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身子向前倾了一下,然后被捞回。乔木眼神一僵,仿佛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他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熟悉的怀抱,心底感触停滞着,依旧不敢有半分波动。
一双手臂交叠在他身前,素白的衣料一如往昔。“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这声音不知重复了几遍,直到乔木被强硬转了过来,被迫与身后之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才猛然有了些大梦初醒的感觉。
一张日思夜想,入肺入骨的脸撞进了乔木眼眸深处。面前的人,焦急万分地看着他,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木木,木木!!”
乔木瞳仁瞬间放大,那种复归的温暖,似乎带给了他更大的绝望。他没有力气去确认,浑身上下血液倒流,冰凉彻骨。
过了很久才把那口气喘了出去,不可置信地,一寸一寸地抬起手,感受到身前那切切实实的温度,悲伤似乎山呼海啸般涌来。他呼吸骤然急促,窒息一般汲取着氧气挣扎,身上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木木!木木!”
“你别吓我!!”
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下,一声绝望的嚎啕倾泻而出。乔木抓着顾栩言的衣服,像是在薅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一味泪眼朦胧又倔强无比地看着顾栩言,哭得不知所以。一双手僵在原地,既不靠近,也不许顾栩言逃走。
早已经变了调的嗓音丝毫没有什么动听可言,撕心裂肺的痛哭。
顾栩言根本扶不起来他,好像自己的力气也全部丧失,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如同多年前荒山之上的无助。只能任由他扑上来,死死地锁住自己的脖子。脖颈处,全是湿热滚烫的眼泪,连呼吸都是绝望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乔木的后背,感受到脊背僵直的力道。“没事了,没事了……”
“顾,栩,言。”乔木一字字地叫着顾栩言的名字,似乎说话顷刻之间对他来说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整个人都在抖。“顾栩言!!!”
“我在……我在。”顾栩言应道。
“哥——”这个称呼一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又决堤了一样。乔木甚至尝到了几分腥甜的味道,放声大哭。
哥哥。
顾栩言……你也会知道我想你吗?
为什么又迟到呢?好久啊,真的太久了。
差点就见不到了。
“哥……”
为什么他们总要经受这样的离别呢?所有偷得的美梦,都成镜花水月。
“哥……”他在顾栩言怀中颤抖,瑟缩着,向残缺求完整。他渴望他哥可以将他补全,不要留他一个人。
可是没有用,他知道的。
顾栩言不会是他的。
“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他问顾栩言,回来了,还是要走,不如不见。
太痛了。
不过乔木不应该责怪顾栩言,他尽力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便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能将一切挽回。
“顾栩言。”乔木的声音还在抖着,自己都冰凉了,还想给他哥一点温度,胡乱地捧着顾栩言的脸,去蹭他面颊上的眼泪,“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是我的病还没有好,等医好了,我就会好的,我不让你难过。”
“哥,你不要可怜我,我会、会找别人的,我会好好的,和其他人在一起。”
“你走吧,我不做你地下情人。你要结婚了,顾栩言。结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不会给你送贺礼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反反复复的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又是恨,又是爱。从茫然无助到恨上心头。
乔木舍不得责怪,却又不能不责怪。
顾栩言订婚了,还要他做什么?
他不做小三。
“不会,不会。”顾栩言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去抚他的背,细碎的吻落下,一寸一寸安抚,“没有别的人,不会有别人。”
“乖宝,只要你。”
一切都是痛的,似乎相见把伤口重新割裂,万千苦痛,唯有——以爱封缄。
顾栩言把人抱起来,压在墙上吻,手扣住他的伤腕,一遍一遍地让他别动。
痛苦,渴慕,思念,挣扎,数载断雁孤鸿重遇,死生过境,无可抵消。唇齿相依之中,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脏隔着无用的皮囊跳动。
爱与恨都渡成心上毒。
“顾栩言。”乔木眼睛里发着狠,在极度苦痛之间依旧清醒,“我不再相信你了。”
“我……”万箭穿心之痛,“我不要你了……”
不要再这么残忍,给了他希望又赐予他绝望,乔木只是个胆小鬼,他不想那么痛。
顾栩言手抚着他的颈侧,感受指掌之下规律的跳动,额头相贴,苦涩入骨,他吻乔木的眼泪,自己却也在哭。
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承担永久失去的痛苦,他就难过地发疯。
爱意未尽,怎忍离别呢?
“乖宝,最后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