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在入场时,监考官员会一一核对考生的身份,但架不住若两人提前商量好,等在卷子上互相写了对方的名字,便可完成替考。
于是元盛井便吩咐打扫号舍的人,按他的要求给贡院的每一间号舍墙上,都写上了阿拉伯数字。
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得懂,这串数字的意思。
直到等考试开场的那一日,考生们经过搜身进入贡院,然后再抽签领取自己的号舍签,进入考场对号入座。
等在填写姓名时,身为主考官的元盛井,才宣布道:“所有人在书写姓名时,需在后面加上号舍墙上的数字。”
此话一出,就让那原本打算替考的几人脸色巨变。
进了考场后哪怕他们将对方的信息背得再熟悉,也不知道对方号舍墙上的数字是多少。
原本他们还想干脆空着不填,就当是忘了。
但紧接着又听到元盛井说:“若不写号舍墙上的数字,考卷作废。”
闻言,那几个还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跟号舍数字。
会试考三场,每场三日,一共九日。
等收卷时,考官们人手持一个定制的印章,收一张卷子就盖一个戳。
这也是元盛井想的办法,从收卷开始,便责任到人,不管是收卷子的,给卷子糊名的、誊抄卷子的、校对卷子的、阅卷的、复核卷子的、填榜的……
无一例外,但凡经手都要盖章,若有闪失也好追责。
最重要的一点是,元盛井会抽查,他会在收卷后,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一次抽查,结果就在誊抄卷子的环节抽查时,精准的抽查到了两份卷子被调包。
他查出来后,根据卷子上的盖章,精准地找到负责糊名的人和负责誊抄的人,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
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先是大刑伺候一遍,让他们供出是受谁指使的。
但其实这个问题都不用问,只看更换过的卷子,谁是受益方,就能知道是谁指使的了。
主要是让他们体验一下刑部的手段,长长记性。
虽然长记性了也没用,因为他们都被褫夺了官身和功名,体验完酷刑后,便会被送去腰斩。
其家人也会受到牵连,同样是抄没家产驱逐出京,三代不能参加科考一条龙处理。
他们后悔也没用了,身为‘杀鸡儆猴’的鸡,他们注定得做好‘表率’。
当然,那些想要作弊的,自然也落不下什么好下场。
元盛井就是要让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都不敢再伸手。
谁伸手,就剁了谁的手。
毕竟一旦追查起来,有那印章在,谁也推卸不了责任。
有那因为泄题被抓,溺死在粪池中的人,现在还没捞起来的在前。
又有这调包试卷的在后,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便可知安佑帝对本次恩科的重视,和绝不姑息养奸的态度。
而文臣除了权和利以外,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更何况是会遗臭万年。
还是这种实实在在的,双重意义上的‘遗臭万年’。
总算是让这场恩科,成为有史以来,最公平公正的一场考试。
等到放榜那日,元盛井坐在放榜处旁的酒楼二层,来验收自己的‘劳动成果’。
而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微服私巡的安佑帝。
“你还有心情来看热闹,我那御案上,弹劾你的奏折摞一起,都要比你人还高了。”安佑帝见元盛井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忍不住有些嫉妒。
这家伙在前面大刀阔斧搞事,他这个当皇帝的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
“弹劾我做什么?”元盛井蹙眉不解:“我掘了他们家祖坟不成?”
安佑帝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你还真别说,也差不多。”
“哈?”这下轮到元盛井呆住了。
他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最近的行程,是不是真干了这事?
可……他最近忙得连城门都没出过,去哪掘他们的祖坟去?
“不可能。”元盛井立即否认,为自己正名。
“你把人家祖坟冒青烟的机会绝了,和直接掘了人家祖坟,有什么区别?”安佑帝调侃起来。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元盛井仔细一想:“还真没毛病。”
舅甥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还不等他们笑够,张榜的人就来了,将榜单展开,贴到了公告栏上。
一群学子便伸长了脖子,在那榜单上查找自己的名字,期盼能看到自己的名字上榜。
元盛井看着他们殷殷期盼的神情,不禁叹了一口气:“小舅舅,你可知,这往年会试上榜的,一多半都是权贵子弟,而寒门子弟只能占一小半?”
安佑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来看榜单的众学子,有的因为上榜了而欢欣鼓舞,有的则是喜极而泣,也有那落榜的学子或垂头丧气,或失魂落魄……
可谓是众生百态,他也不禁收敛了笑意:“知道。”
“而今年,寒门学子却能占据三分之二,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元盛井眼底一片冰凉。
安佑帝并没有回答,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意味着其中考生中至少有一半,原本能上榜的寒门子弟,或是因为考题泄露,或是因为替考,或是因为卷子被调包,甚至直接在填榜时被顶替……而导致屡第不中。
“小舅舅,蛀虫虽小,却经不住它多啊。”元盛井打开折扇轻摇起来:“连农夫们都知道种庄稼时,一旦发现除虫要及时,否则它们就会以极快的速度繁衍,然后严重影响庄稼的生长和产量。”
安佑帝听着元盛井的形容,眼前仿佛就有了画面。
“就像这世家,他们不断地往朝廷里输送官员,等到这些官员站稳脚跟后,便会反哺家族,周而复始,才成就了百年世家。”
“也就是为什么会有‘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之说。”
安佑帝脸色微变,显然是听懂了元盛井的话。
“世家壮大,吸的是民脂民膏,而百姓无法承受之时,也是王朝更迭之时。”元盛井也并不想只是点到为止:“最后背锅的,便是皇室。”
安佑帝额上的青筋已经凸起,对此他并不是全然不觉,只是从来不会有人像元盛井一样,将这些话撕开摊在面前和他说。
所以他也是这时候,才能看清大安朝最不容忽视的隐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