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垂眸,先避开赢厉深谙得近乎会将她吞噬的眼神。
“赢厉……我们先上去吧……”
解决好正事,再谈这个话题。
她还有些好奇,为什么他说的是“他日”。
他日,似乎是很遥远之事……
但眼下的正事更为要紧,她主动扶住赢厉的手臂,带着他一同往山坡上走。
赢厉失血过多,她尽量努力地用自己的力道去扶他。
可赢厉突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硬生生将搀扶化作十指相扣。
“一点小伤,陈儿,孤现在还用不着你这般小心伺候。”他低沉的嗓音磁性好听。
话落间,还攥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往身前一带。
陈玉皎忽然就撞在他健实宽厚的身躯上,听到他更加磁性低哑的声音:
“等真需要时……自有要你贴身照料之时。”
一句话,意味深长。
陈玉皎不受自控,耳根又开始发烫。
好在赢厉已不再多言,占据主动权,牵着她的手往上行。
明明那掌心滚烫,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却将她握得极其沉稳、极有力道。
明明她想搀扶他的,可反而是他走在前方,一手以长剑拄地,一手带着强势的地道,将她拽上了山坳。
上去时,现场血腥味极重,满地的杏花也被染上鲜血。
而地面,已被晏伐以白布,盖住那些残肢断体,尽量不亵渎君上。
赢厉之前还与陈玉皎调侃的心思,在顷刻间尽数收拢。
他的声线凝重:“他,在何处。”
晏伐拦在一具尸体前,“君上,您还是不看为好……”
但赢厉却执意走过去,在那具尸体前蹲下,亲手掀开白布。
就见昔日灿烂明朗的少年,全身被炸得血肉横飞、模糊,几乎不见一处完好。
连肢体,都是被拼凑而成。
那张脸上,也裂开了几道血缝。
那双眸子,更是大睁着,带着死不瞑目的恨意、和来自心底深处的悲凉、痛苦。
尤其是——
燕灿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片风铃的玉片。
上面刻着两行字:
“你护天下,却唯独不护我。”
“骗子!你得天下,终成孤家!”
被鲜血浸透的字,仿若蔓延浸染出当年的画面。
当年他说:“阿灿,我定护你安稳无恙。”
遥远的声音,变成一句句怨恨的诅咒:
“骗子!”
“骗子!”
“你得天下,终成孤家!”
起风了,夜里一片凄寒。
陈玉皎一直站在赢厉身后,由于赢厉的身躯昂阔,遮挡住了燕灿那只手。
她并没有看到那块玉片,也没看到上面的字。
一阵风吹来,旁边的一块白布被吹开。
陈玉皎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些熟悉的面容。
她垂眸看去,就见躺在她脚边的,是战寒征。
战寒征……
所以当时推开她与赢厉的,是战寒征?
陈玉皎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觉得有些惊讶。
没有想到战寒征为了她,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看着那具尸体,她也觉得有些恍惚。
当年,她一次又一次主动奔向他,可他始终冷峻着一张脸,他说:
“我战寒征,永不会爱你这等闺中妇人!”
一切冷慢,恍若是昨日,转瞬已过了几载。
而迟来的深情,如同已经灭国后的粮草,救不了已成灰烬的江山。
陈玉皎倒是有些感激战寒征。
若不是战寒征,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再遇到赢厉,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人,那么至情地爱着她。
赢厉起身时,恰巧看到陈玉皎,正在凝视着战寒征那张面容看。
她的目光深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燕灿那句诅咒,又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你得天下!终成孤家!”
终成孤家!
是啊,赢长屹,赢舟,赢菱,燕灿,全都不在了。
身边就剩这么个女人,心里装的还是别人。
她的前夫因她而死,她怎会没有一点触动?
她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圆房之夫,琴瑟和鸣,她又怎会忘却。
她的心里,定然早已被这两人塞得满满当当!
后栽之树,又如何抵得过参天大树的根深蒂固。
这是他逆天下众生、该得的报应!
赢厉啊赢厉,终究只能做个孤家寡人。
当帝王的,不就是这命?
其实陈玉皎的出神,也就是短短两三秒。
她很快就回过神,看到了伫立在身旁的赢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