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虑清楚了。”
安稳地睡了一整夜,她的脑子变得十分清楚。
陈玉皎答:“我还是昨晚的答案,只要君上想要,我随时都可以。”
赢厉深邃的长眸顿时一眯。
不等他动怒,陈玉皎继续说:“君上昨晚说牺牲,这词用得太过沉重。”
“君上并不差,甚至至高无上,无人能及。
能成为一国之后、生下皇家嫡子,更是陈家的荣幸,是无数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荣光。”
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虚荣的荣光。
可是、
“我比君上更想看天下一统,太平盛世。
这也不仅仅是祖父的遗愿,更是我自己从小的愿想。”
“我从小对军师谋略感兴趣,才会自小习那么多书籍。后来仅仅只是因为定西王而耽误。”
“现在、我捡起的不仅仅是祖父的遗志,更是我自己的梦想、人生。”
“所以——与其说我是牺牲,倒不如说我是在为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玉皎的嗓音十分清丽、清醒。
她凝视赢厉,毫不掩饰心声地道:“现在每天能和君上运筹帷幄,筹划山河,我很开心。
我也有信心,华秦能令天下合,四海一。
可……”她话锋一转,问赢厉:“之后呢?”
天下合一之后……
赢厉和她,应该都已年近三十。
虽然朝臣们天天喊万岁,可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尤其是在这战乱纷飞中,随时都有许多的意外和不定数。
她和赢厉还这么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一个人太过呕心沥血,心神损耗,最后的寿命并不会太长。
陈玉皎不用说这些,想必赢厉都会懂。
赢厉墨色如渊的狭长眸子微微沉暗。
陈玉皎接着言:“到时候后继无人,或者没有培养出一个足够有能力的帝王继任者,华秦必定大乱。
我们辛辛苦苦筹谋的一切,极有可能付之一炬,二世而亡!”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得十分坦诚,毫不畏惧。
陈玉皎还迎上赢厉那深渊般的眸子,十分理智地说:
“因此、与其说我把自己当做工具,不如说我在为自己想要的人生而努力。
对我而言,这是我自己最想要的、最圆满的一生。
我自己喜欢的,怎么能算是牺牲?”
“就算是祖父还在,乃至祖母,父亲,他们定然只会为我而欣慰。”
因为他们全都对她说过,女子的一生不该只沉浸在情情爱爱,也应该有如天地般远阔的大业、胸怀。
“所以——”
赢厉那双深邃犀利的目光落向她,深深擭着她,如同九月高空的雄鹰、盯住了地面的一只猎物。
“你、将孤当作你大合天下的工具?”
他的问话落字沉沉,看她的目光近乎要将她拆吃入腹,还卷杂着浓浓的威严、压迫。
陈玉皎皱了皱眉,她说了那么多大局,大道理。
从那么多话里,赢厉就提炼出这样一个意思?
虽然……好像……但是……
她还没说完,赢厉已扬出话:“出去!今日别再出现在寡人眼前!”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了,拿起案桌上的竹简开始看,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半眼。
“喔……”陈玉皎暂时行礼,离开龙台后殿。
赢厉的眼皮狠狠一跳,又抬眸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尊贵的面容脸色都青黑了。
她还真走了?
!
陈玉皎离开后,并未多想太久。
她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朝政之事。
龙台后殿的政事已堆积如山。
之前还有赢舟帮忙处理,如今赢舟不在,朝中并没有别的可靠之人。
三公,太尉、丞相,御史大夫。
只有丞相有能力主管一切朝政事务,却至今没有合适的人选。
现在和五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还要对元韩国进行改革,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到时候就算她真和赢厉想要个孩子,只怕连入寝的时间都没有。
这时,晏伐忽然找来,欣喜地道:“国后,有进展!
那个阿痕见元韩灭,为了他家公子,全交代了。”
原来当年,韩李决在元韩国,其实被丢在偏僻的冷宫生活了几年。
直到七岁的时候,才被送出去在外游历。
那七年里,僻静的冷宫几乎不允许外人接触,只有一个嬷嬷带他。
其母妃也在他出生时就难产而死,人人皆视他为灾星。
但那个嬷嬷十分慈祥和蔼,还有一个小侄女月儿带在身边。
嬷嬷与月儿教他元韩国的一些节气、饮食,从小唱元韩国的歌谣给他听。
元韩国因经济贸易往来诸多,民风十分开放,歌谣是欢动的、生动的,民众的情爱也相对自由,没有太多其他国度的条条框框。
嬷嬷和月儿还教他做元韩国的强兵劲弩,保护自己。
韩李决,是在十分浓厚的元韩国欢乐环境里长大。
月儿也曾对他说:“李决哥哥,你说天下都像元韩国这般活泼热情该有多好呀?要是元韩国再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国度,就更好啦!”
那句话,一直刻在他的脑海。
他总是在夜晚的时候,一边听月儿唱歌,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如何将元韩国建成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
后来他被送出去外地游学,一直那般努力,就是想实现月儿的愿望,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可惜、
学成归来后,却再也不见嬷嬷和月儿。
韩李决花了许多时间打听,才知道在他离开不久后,嬷嬷就病逝了。
月儿也在宫中犯下错误,被逐出宫流放。
流放途中又发现些意外,从此杳无音讯,查无此人。
“阿痕说,这些年韩李决对别的女子一个也看不入眼,即便有许多小姐喜欢他,他也置之不闻。”
“他一直在寻找月姑娘。”
陈玉皎听着,神色凝重,心里有了安排。
她吩咐晏伐:“无论如何,一定要动用一切能力,找到月姑娘。”
安排好后,她去了一趟厨房,才来到软禁韩李决的宫殿。
大殿里,韩李决一袭蔚蓝釉的锦袍,正伫立在一幅巨大的画卷前。
那画卷上画的是元韩国的城池,雄浑有力而深重的画风,可感觉到其历史的厚重感。
就在这一日,他收到了国灭的消息。
明明就差一步……
六国联盟,合而攻秦,可救元韩国于水深火热,可彻底改变世界的格局。
明明元韩国有机会挽救,可就这么毁于一旦!
国破山河在,却已随他姓。
韩李决的视线投在画卷上,周身那股一国皇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并未散去,却又更多一分悲怆,凝重。
陈玉皎走进来时,看到他那严正冷肃的背影,与那城池画卷相衬,也难免感慨。
如果一开始元韩用的是韩李决的政策,如果韩明琅听韩李决的话,元韩国,定会是华秦的一大劲敌,极有可能成为一方霸主。
可惜一个国家若没有足够英明的君主和太子,就注定一步错,步步错。
她走过去,在一案桌前落坐。
有侍女随之进来,呈上好几道点心。
韩李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正要逐走她之时,却看到案桌上的食物,眼皮微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