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被害的时候,夏琪亡去的时候,他苦苦求索、受尽折磨的时候,有谁曾经救过?既然天道不公,凭什么他就没人救,反而得去救别人?
这一路来,他看到的人生悲剧还少吗?穷人受欺压、老人在耕田、小兽被吞噬,他从来就没出手相救过,那么多的不公,他救得过来吗?人家又需要她去救吗?
再说了,女孩是鬼,她的死活,跟他这个人类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真的不救,难道就看着这女孩在他面前死去吗?
鬼若死去,就会烟消云散,永远不可能再复生了,他如何忍心?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那獐子已咬在了女孩的肩膀上,它本是想一口咬下她的脑袋,但她好像也挺机灵的,百忙中一偏头,它就咬歪了,只是把她的左肩扯下一大块血肉,深可见骨!
眼看着女孩痛嚎着歪下去,唐逍只觉得内心一阵抽搐的痛,他想起了当初的方柔!
当方柔跳进矮墙来救他的时候,好像也只有十来岁,和这女孩差不多大吧?
一样的瘦弱,一样的悲苦,却也是一样的倔强,哪怕面对强大的豹妖,也从未退缩!
唐逍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看着那獐子又扑了过去,身形一动,便挡在了它面前。
獐子已经被“美食”牢牢吸引住了,也不管挡在身前的是什么,一口就咬了过去。
唐逍忍不住冷笑:“畜生,不睁开眼看看,你面前是谁吗?”
他只是一弹手指,一道剑气就贯穿了獐子的喉咙,把它击飞出去数丈远。
小女孩呆住了,眼泪顺着脏脏的脸颊往下流着,左肩的伤口还淌着血,她却似浑然没有感觉,只是半张着嘴巴,看着身前这个瘦削却伟岸的背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逍回过头,忽然眉头一皱:这个小女孩,居然是有肉身的?
鬼物并不是全部都没有肉身,像腐鹰和鬼袅就都有肉身,不过它们都只能算是腐尸,肉身已经腐烂了。这小女孩的肉身则是鲜活的,跟那陆清歌一样。
他没有来得及问问陆清歌,满是死物与灵魂体的冥界,为什么还会有人类的肉身?
但若是问这个女孩,好像也不合适,她这么小,这么弱,哪知道这么深奥的东西呢?
唐逍低声叹着气,并指点了点,小女孩的伤口立即就不流血了;再拿出一粒丹药,一半捏碎了洒在伤口上,一半塞进她嘴里,那伤口便肉眼可见地开始了愈合。
治疗鬼体,他也许还有些麻烦;治疗人类的肉身,那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小女孩仍然呆呆的,任由唐逍做着这一切,好像还没有从震惊里醒悟过来。
唐逍站了起来,又顺便丢给小女孩一叠冥币:“回家去吧,这儿太危险,别来了!”
他拍拍手,转身就走,裤腿却被小女孩给拉住了:“您等一下,好不好?”
唐逍皱了皱眉,他知道,在冥界,恩将仇报或得寸进尺的人是很多的,他不会救了只白眼狼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要收回这份仁慈与恩赐了。
却听小女孩叫道:“您的右臂和双脚,是不是都受了伤?”
唐逍一愣,难道这小女孩不是想叫他再帮她什么,反而关心起了他的伤势?
关心了又怎么样,难道她不能帮他治好不成?
唐逍忍不住摇摇头,这也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
却听小女孩又道:“您能不能和我去一个地方,我想,她应该能帮到您!”
“她?”唐逍苦笑道,“她就算能帮我,我也不想去。你回去吧,我该走了!”
“不!”小女孩却非常倔强,哪怕她明知道,唐逍的实力定然能令她非常恐怖,她也没有丢开唐逍的裤腿,“您救了我,我必须得报答恩情。恰好我能帮得上您,所以您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跟我去见她,我这肉身就是她帮我炼制的,她也许能恢复您的手臂和双脚!”
唐逍又是一愣:“你是说,你这肉身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炼制的?”
当他看不出来吗,这肉身和她的灵魂几乎是百分百契合,怎么会是后天炼制的?
“是啊!”小女孩得意地笑道,“姐姐告诉我,这副肉身,恐怕连鬼帝都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是炼制的。怎么样,大哥哥,你相信了吧,姐姐是有可能帮得到你的!”
唐逍却又微笑摇头道:“能帮我又怎么样?这伤,我本就没打算治了的。”
治来有什么用,能让方柔出现在他面前吗?找不到方柔,他连凡界都不想回去……
小女孩却着急地道:“怎么能不治呢?大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灰心欲死?可是你想想啊,连我这肉身都能炼制出来,你的伤都能治好,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唐逍仍然摇着头:“这不一样。天道不公,不是什么事都能够解决的!”
小女孩大声叫道:“天道虽然不公,可是也会留一线生机的!你看,我当初魂魄无依,就要死掉了,是那姐姐给我炼制了这副肉身,不就把我救回来了吗?今天我又遇到这鬼獐,也是眼看就要死了,哥哥你又来了。如果天道真把我往死里整,怎么会让我两度遇救呢?”
唐逍一愣,又听小女孩叫道:“老天连我这样的都不舍得整死,怎么会让你走投无路?”
她死死拉着唐逍的裤腿,生怕他拔腿走掉了:“大哥哥,你就随我去见见姐姐吧?”
好一会儿,唐逍才点了点头:“好吧,我就随你去见一见!”
他倒不是相信天道会给条活路,也不相信她的姐姐能治好她,单纯只是觉得,人家一个小女孩,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要是强行离去的话,恐怕不见得好。
他可是准天阶剑体,她的姐姐能有多大本事,敢说能修补他的剑体?
何况他并不是治不好自己,而是不想治,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能治好就见鬼了。
见了她的姐姐,让小女孩死心,他也好离开这儿,而不会给自己心里留下什么遗憾。
不过小女孩是不知道他内心想法的,听见她终于答应了,顿时高兴地跳起来,却又“啊”的一声,原来是牵动了伤口,鲜血又顺着破掉的衣服滴落下来。
唐逍又花了一枚丹药,帮她止住了血,然后让她拉着手,往山坡上攀去。
他给她的那些冥币,被她塞回了他手里,一分也没有留下。
唐逍也没有问为什么,到了她家之后,找个机会多给她留一些就行了。
只是她明明要下山,此时却不往山下走,这让他有些奇怪:“你这捆柴不要了?”
那捆柴就倚在山道边,她却没有理会,微微笑道:“当然是大哥哥治伤的事情比较重要,我这捆柴丢了还可以再砍,大哥哥却是每多过一分钟,就要承受一分钟的折磨。大哥哥,没事的,我砍柴的速度可快了,用不了三个时辰,就能砍这么大一捆呢!”
真是个纯真的小姑娘,简直像一张白纸似的,却怎么让人如此心疼呢?
小姑娘带着他回到了一个小村子。这个村子叫做“白鬼庄”,全村五六十户人鬼,全都姓白。小姑娘叫“白伊”,是村东头白老三家的独生女儿。
不是白老三不想生,而是连生了四五个都夭折了,只有白伊存活了下来。
唐逍忍不住问道:“你们人鬼不是应当投胎转世吗,怎么反而传宗接代起来了?”
白伊苦笑道:“您说的是那些城里的达官老爷吧?人鬼投胎是有名额限制的,我听说全冥界每年才不到一万个名额,哪能有我们这些穷鬼的机会?鬼也是有欲望的,投胎无望,结婚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了,唐逍哥哥,难道你不是人鬼啊?”
唐逍笑笑,却没有回答,于是白伊也很聪明地没有再问了。
她也没有带他回家,而是穿过村子,来到了村西头的一间茅屋旁。
这间茅屋离村里其他人家都有些远,最近的屋子都在数十丈外;茅屋四周遍植着槐树,宽大的树冠把屋顶的天空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在白天,屋前也像笼罩着昏暗的夜色。
茅屋门很破旧,似乎风一吹就能把它吹成几片。但白伊还是没有直闯而入,而是很有礼貌地叩着房门:“鬼巫姐姐,鬼巫姐姐在吗?”
一个不像是人声的喑哑声音响起:“在与不在,与你有什么相干?”
白伊很高兴,而又很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哪怕屋外的光线如此阴暗,但与屋内比起来,却也是白与夜的差距。这屋里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只看到正对房门的床上,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却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更不用说看清她是美是丑、是高是矮了。
白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急得唐逍忍不住叫出声来:“慢一点!”
白伊却回头笑道:“大哥哥,没事的,她就是我给你说起的鬼巫姐姐,她不会害我的!”
“那可不一定!”答话的却不是唐逍,而是鬼巫,她冷冷地道:“小鬼,你来做什么?”
白伊连忙伸手去抓鬼巫的手腕,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挪开了:“鬼巫姐姐,这位唐逍哥哥他救了我的命,你也看到了,他的右臂和双脚都受伤了,你能不能帮一帮他啊?”
鬼巫模模糊糊的脸上,很明显地带上了一丝冷笑:“你这小鬼好奇怪!你的唐逍哥哥受了伤,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帮他,就因为我帮过你吗?你想恩将仇报?”
“不,不敢!”白伊有些慌了,连忙摇着手退了两步,心里一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下去,“我哪敢恩将仇报?鬼巫姐姐,我是觉得大哥哥没有了手臂和双脚,一定很疼……”
鬼巫冷笑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帮他?”
唐逍听得不耐烦了,转身就走,慌得白伊一把抓住他衣襟:“大哥哥,别急,我知道鬼巫姐姐是很好的,她一定愿意帮你,只不过……”
“你知道个屁!”鬼巫尖声叫道,“你鬼巫姐姐无恶不作,跟‘好’字哪一点沾边了?”
唐逍则看着白伊,沉声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憎恨自己的是什么吗,就是向别人求助,还被别人冷嘲热讽!放开,不然,我可不管你是谁!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管我的事!”
他的话里似乎有一种沉重的压力,白伊怔怔地,不由自主便松开了手。唐逍冷哼一声,大步朝门外走去,却听鬼巫尖叫道:“你以为我这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唐逍不管她,他倒不相信,她居然有胆量朝他动手!
没想到,他不相信什么,却偏偏要来什么。只听一声尖啸,那鬼巫已如巨大的蝙蝠一般滑翔过来,五指森森,足有尺把长的指甲,狠狠地抓向了唐逍的左肩!
唐逍虽然没想到,却并不慌乱,冷哼一声,龙阙剑已朝那掌心刺了过去!
谁知那鬼巫虽然样子凶狠,却像是银样蜡枪头,眼看那龙阙剑刺来,她居然不躲不避,也没有反击,任凭锋利的剑尖刺穿自己的手掌,漆黑的血液一串串淌下来,她却浑然不觉!
倒是白伊看傻了,惊恐万状地叫道:“鬼巫姐姐……怎么会这样……”
唐逍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鬼巫会是这般反应,倒像是看到了令她震惊不已的东西一般。他正打算抽回剑锋,鬼巫却一把抓住剑身,声音尖锐得足以震破他的耳膜:“这是什么剑?”
唐逍的声音一下子又冷了下来:“是什么剑,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有关系,有关系!”鬼巫似乎极为激动,哪怕是在这么阴暗的环境里,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剧烈起伏的胸脯,“它是吞云剑,有一头魔猫剑灵,是不是?”
唐逍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一松手,龙阙剑居然落入了鬼巫手中。
她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