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这边请。”
纪家父女走的是知府府邸侧门,进门左手边便有一间小厢房。
小厮将人领到此处,便不再入内了。
“多谢。”
这知府府邸比两人想象中还要寒酸些,陈设装潢皆是原本就有的,其余用具一切从简。
厢房内尚余松木艾草的淡雅香气,显然不久前才熏过。
纪如月与许知府素未谋面,纪老爷也从未与她提及。
此刻一见,她不禁微微怔愣…
许知府竟这般年轻!
只见他一身石青色棉袍,通身上下毫无装饰,长发仅用一根木簪半挽着,紧皱的眉头下,是一双疏淡的眼,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气质清贵得仿若一朵青莲。
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膝盖上,轻敲着,见两人来了,这才舒展了眉眼,点头示意,“随意坐吧。”
纪如月很快便收回了眼神,安静地坐在纪老爷下首。
许方毅的目光在二人间扫过,在纪如月脸上顿了顿,随即移开,语带歉意:“疫病当前,只得一切从简,纪老爷莫怪。”
“许大人言重了。”
许方毅也不想跟两人客套,直入主题,“纪老爷,不知你储藏了多少药材?”
纪老爷被问得一怔,答道:“今年药庄丰收,原本计划开设新铺,故囤积了一些,大约有三仓之多。”
许方毅眸底闪过一丝满意,“听闻纪老爷已将家中祖传疫方无偿献出,还愿将所有药材一并赠与?此话当真?”
纪老爷点点头,颔首道:“千真万确。”
“好!那纪商目前存粮情况如何?”
这次他问的不是纪家,而是纪商!
纪老爷嘴唇微动,面对这位父母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恰当。
这不管如何回应,都是不妥的…
纪如月轻咳了一声。
许方毅把视线转向她,眼中有一丝探究。
纪如月含笑抬眸,“存粮之事一向由我负责清算,许大人何不直接问我呢?”
许方毅一顿,剑眉微皱,“那就请纪姑娘告知吧。”
“敢问许大人,询问纪商存粮,所为何事?”
许方毅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沉默片刻,坦诚道:“济州城现已封城,城内粮食有限,距离此处最近的粮仓也有近百里。纪家若有存粮,本官愿出价购买。”
他说出“购买”二字,就是想避免误会,免得纪家以为他以公谋私。
许方毅觉自己这般说了,纪家定然是同意的。
未曾想,纪如月直接拒绝了,“此事…不行。还请大人恕罪,纪商存粮并不算多,济州城封城时间未定,恐怕仅够我们自用。”
许方毅张了张嘴,显然未料到这个答复。
“但,许大人若无粮了,只需与我们说一声,定日日送来。”
“不必!”许方毅出言拒绝。
纪如月露出无奈之色,“是,是小女子逾越了。”
“对了。”纪如月朝门外轻唤了一声,“将东西拿进来。”
青竹和习秋两人立马抬着个小箱子入内。
许方毅的脸立马就黑沉了下来。
他出身四儒许家,更是高中探花出仕,年仅二十有五便已位居知府,向来自视甚高。
许家家训严谨,忌贪墨,便是首条。
他本以为纪家高风,与别家不同,纪老爷能如此大义助百姓,他甚感欣慰。
纪如月说无粮可售,他也仅有些可惜。
然而此刻,纪如月的举动,顷刻间败了他所以好感。
“纪姑娘,此为何意?”他语气冷淡。
纪如月见他语气不好,抬头看去,脸色更不好?
“这是我们为大人准备的…”
“拿回去!”
未待她说完,许方毅已拂袖起身,连看也不看那箱子一眼。
出门之际,只留下句:“纪老爷此番善举,本官记下了,待疫病平息后,必奏请朝廷表彰。”
“舟川,送客!”
话落,人已迈着大步走了。
舟川是许方毅的小厮,也是唯一一个小厮,平日里伺候他起居,性格最是温和不过的。
忙上前朝两人客气地行了一礼,“纪老爷、纪小姐,我送你们出去吧。”
纪如月只觉莫名,“许大人何故动怒?箱中不过是些防疫病之物……”
舟川闻言,眼睛蹭一下就亮了,“纪小姐误会了,大人并未生气,只是疫病当前,大人关心百姓,忧虑更深。”
“哦。”
纪如月淡然应声,被凶得有些不舒服,起身便也打算告辞了。
舟川轻咳一声,笑着问道:“这箱中具体所装何物?”
他今日去领一捆松木艾草都排了大半个时辰,大人平日滴酒不沾,府中莫说纯度高的酒酿了,连个酒影子都没有,这些若是防疫之物,无异于雪中送炭。
纪如月心中了然,却只觉许知府无趣,表面清高、故意拿乔,现下却让小厮来要。
纪如月也不回他,只点点头,“先告辞了。”
纪老爷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小厮,迟疑再三,还是开了口:“月儿,既然送来了,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又非贵重之物,就留下吧。”
纪老爷亲自上前打开箱子,逐一说明:“这里有两套冰珍蚕丝所制的衣袍,两坛纯酿,另外还有……”
舟川紧张地抿唇,都险些哭出来了,“多谢纪老爷。”
“不必,不必如此。”
舟川是千恩万谢将纪家父女送出门。
回头就乐颠颠跑去禀报自家主子了。
许方毅已换了身外出的长衫,准备亲自出门视察,还得设法联系粮仓,济州城内百姓众多,疫病之患也不知何时结束……
“公子!公子!大人!”
门外响起舟川的大呼小叫,听得许方毅直皱眉。
“公子是要出门吗?”
许方毅淡淡应了一声。
“那公子穿上纪小姐送来的衣袍吧,好看极了,奴即刻去取。”
许方毅整理衣衫的手一顿,心中怒意渐升!
纪姑娘送来的...衣袍?
她凭何送自己衣袍?
女子怎可随意赠人衣物?
一个已成婚的妇人!当真是不知羞!
许方毅一甩衣袖,抬步就出了门,直往马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