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迷糊出了俱乐部的大门,在对街不远处找了个小旅馆,吩咐店伙计次日八点半叫醒他。
他进入房间,带上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次日没等伙计叫,八点半差几分钟,杨迷糊自动醒了。看来还是心里有事,没能睡得太沉。
出了旅馆,在旁边的早餐店,胡乱填塞一点包子、油条、豆浆后,他便朝海军俱乐部走去。
刚到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纯子。
她欢快的打招呼,“组长,早上好。课长让我来接你,请上车。”
杨迷糊脸色淡淡的,“课长为何派你来?”
纯子有些发虚,嗫嚅道:“课长让我跟踪你,我不敢不从……”
杨迷糊一哂,“我问你这个了吗?”
纯子愣怔住,讪讪道:“课长为何偏偏派我来,我也不知缘由,但这次肯定不是监视你。他让我跟你一起,去海军疗养院,具体干什么,他没说,我也没敢问。”
杨迷糊不置可否,换了话题,“竹内组长在哪里?”
纯子松了口气,“我出来的时候,竹内组长在办公室,未见有外出的迹象。”
杨迷糊怔忡皱眉,“竹内组长不去疗养院?其他人呢?”
纯子脸上带着些许迷惑,“我听说,只有特工小分队的八名成员参加,他们目前已在城郊等候。”
杨迷糊突然怪叫一声,“哎哟呵,我左腿发软,老毛病可能又犯了。”
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朝纯子摆摆手,“纯子,你去报告课长,就说我左腿肌无力毛病又犯了,得去医院看看。去疗养院,请课长另派他人。”
纯子刚才一番话,加上昨晚的事,杨迷糊瞬即明白过来。
这是小川野恼怒之下,想让自己背黑锅。看来,海军方面因为证据消失,现在已有恃无恐,谁的面子也不会给。此时谁去抓捕山井,都可能会惹一身骚。
因为海军只需坚持一点,谁说山井是地下党,请谁拿出证据。这样一来,谁也没辙,这可能是老太太想要达到的效果。
而情报课甚至宪兵司令部,不可能仅凭一份真假难辨的电报,就确认山井的间谍身份。
所以竹内宁可不愿立功,也设法躲了,而小川野则顺势,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幸亏纯子站在自己这一边,把实情说了出来。否则,今儿个就上了小川野的套了。
杨迷糊见纯子愣着不动,催促道:“快去打电话,愣个什么神,别误了公事!”
纯子急匆匆的走进俱乐部,杨迷糊则招了辆人力车,一瘸一拐的坐上去,扬长而去。
在快到达日本仁和医院时,杨迷糊临时改了口,说他好多了,让车夫掉头去麻生家的别墅。
到了麻生老太太的别墅,他下了车,一瘸一拐的走进大门,一屁股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他对一脸惊诧的管家永川苦笑道:“昨晚动作幅度太大,加上紧张,抻了筋,左腿肌无力的毛病又犯了。”
闻声而来的麻生嫣埋怨道:“那你不去医院,跑到别墅来干什么?”
杨迷糊朝麻生嫣眨眨眼睛,“嫣儿,我已到仁和医院门口,但又觉得好转不少,就来找你了。我那小舅兄麻生靖可说过,这个毛病打针吃药没什么用,休养几天就好了。要不你帮我吹吹?他说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麻生嫣脸一红,嗔道:“永川叔还在呢!没羞没臊的。”
永川满脸狐疑的去了,麻生嫣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别墅的窃听器撤了吗?”说着,杨迷糊朝沙发下努努嘴。
麻生嫣点点头,气呼呼的道:“你走的当天就撤了,好像专门针对你似的。我正与老太太怄气呢。”
闻言,杨迷糊便简单说了说假病的原由,听得麻生嫣咯咯笑。
“也好,今天是中国人的大年三十,你正好躲躲清闲。再说老太太不是帮你请好假吗?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
杨迷糊一拍大腿,差点忘了这一茬。得,偷得浮生几日闲。只是有些遗憾,参加不了小桃她们准备的年节。
其实,以他敏锐的听力,杨迷糊早已察觉到,老太太在屏风后偷听。所以在讲给麻生嫣听时,他故意添油加醋,甚至损了老太太几句。
二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时,身后传来轻咳声,老太太随之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杨迷糊忽地蹦了起来,“老太……祖母大人安好,我今天来这过年。”
老太太'啧啧'两声,“腿好的这么快?”
杨迷糊一愣又一乍,“神了,嫣儿!你看,祖母大人一来,我的腿就自愈了。看来,以后得多来这里,多沾沾祖母大人的福气才是。”
这话惹得老太太呵呵直笑,“你这猢狲,满嘴跑火车,你究竟哪一句话是真的?刚才我听到你俩的只言片语,你再细说说,我听听。”
杨迷糊又简单的讲了一遍,最后满脸忧怨道:“老太太呀,你这叫过河拆桥,小川野呢,属于卸磨杀驴,我呢,只好逃之夭夭了。”
闻言,老太太纵声大笑,指着他,眼泪都笑出来了。
老太太刚敛住笑,杨迷糊又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老太太,你的大红包准备好了没有?按中国人的习俗,大年初一,老一辈要给年轻人红包的。”
老太太佯嗔道:“多大的人,还要红包?放一百个心,早准备好了。”
杨迷糊穷追不舍,“红包有多大?您看您德高望重,以大欺小,一跺脚整个上海也要抖三抖,'红包'太小了,可不符合您的身份形象。”
老太太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这小一辈中,还真没人敢这么同我讲话的!”
管家永川适时插话,“弘田君逗你笑一笑,也是出于孝心不是?中国话讲,笑一笑十年少嘛。”
杨迷糊立马反对,“永川叔净拈好听的说,我看老太太明明只年轻了九岁半。永川叔,你也太夸张了,这样奉承人可不好。”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老太太终于敛住笑,“你既然能搏我一笑,我就送你个小礼物。嗯…你想不想当情报课的副课长?”
杨迷糊立马摇头,“不想,我只想要红包!”
老太太怪异的瞥了他一眼,“二郎,你这个人有些怪。其他人想升官而不得,而你却避之唯恐不及。我看你又不似作假,能说说为什么吗?”
杨迷糊想了想,郑重回道:“俗话说,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有多大的肚子,就吃多大的饭。我知道我干不了,就不能尸位素餐。”
他顿了顿,又道:“中国有位圣贤,名叫老子的,他说过,'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老太太精通中国文化,熟谙世理人情,必定深知其中滋味。”
老太太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你能如此通透世情,实属难得。我本来还在犹豫,现在心里有底了。”
杨迷糊正欲开口拒绝,却被麻生嫣轻轻掐了一下,便住了口。
几人说笑一阵,各自散了。
杨迷糊刚才在说笑,其实心中一直凛冽如寒冰。不知道山井以怎样壮烈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这可能也是他逃之夭夭的主要原因。
晚上年饭前,老太太悄悄说了句,'山井大佐不甘受辱,饮弹自杀了'。
杨迷糊当作乱风过耳,没做任何反应,仍然与麻生嫣你侬我侬,与老太太谈笑风生。
心中却暗骂:这个操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