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田结花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尖叫声。
那是结花的母亲在妇产科的产房里生下结花时发出的尖叫。还是个高中生的母亲早早的就和可以称作结花父亲的男人分手了,然后才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大的肚子,并没有特殊的感觉,对于自己怀孕这件事抱有深深的怀疑和陌生,没有实感,或者说感觉这种荒唐事情怎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呢。
当肚子大到已经影响母亲行动的时候,她才感到了慌张。母亲并没有生下结花的打算,但是对于打掉孩子这种事感到深深的恐惧,结花就因此草率的诞生了。
当结花降生的时候,母亲尖锐的叫嚷了起来。
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恐惧,只是因为分娩这件事本身。生理性的无法接受从自己的身体里生出了婴儿的事实。全身沾满血和羊水,滑溜溜、黏糊糊、软绵绵的丑陋东西,蜷缩成一团,身体是让人作呕的淡红色,皮肤充满褶皱,四肢短而臃肿,脑袋大的吓人,五官紧紧挤在一起,头上生长着一些像稀疏杂草般的毛发,这样的东西简直就是比例失调的怪物。在结花的母亲看来,婴儿就是如此恶心的东西。
就像是寄生在自己身体里的怪物。
结花的母亲发出了恐怖的尖叫,让人觉得不是生物能够发出的尖叫,响彻整个医院的凄惨的尖叫,结花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初聆听到的尖叫,也是伴随着结花一生的尖叫。
因为憔悴和病弱,过分的惊慌引发了结花母亲的心脏病,她就这样去世了,留下了结花一个人。
然而她凄厉的叫声却没有消失,尖叫声深深地刻入了结花的潜意识,从结花成长开始,像回声一般一直在结花的心中震动着。
母亲死后,结花被她的叔父收养了。并不是因为什么亲情,而是看上了结花的爷爷留下来的房子和遗产。
幼小的结花从那时起就明白了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叔父和叔母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只是看做遗产的附属品,拖累的累赘罢了。她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
道子出生后,这种感觉愈发的明显了。叔父从来不让结花靠近新生的道子,好像是怕她玷污了自己的女儿一样。
道子可以叫叔父爸爸,但是结花不行。道子可以在睡前搂住叔母的脖颈撒娇,但是结花不行。道子可以在餐桌上大吵大闹,但是结花不行。
只要结花稍微做错了一点事,说错了一句话,叔父和叔母就会马上生气地骂她,打她。
道子也马上学会了这种行为,会随意地把结花当做出气筒,随心所欲地欺负她。
结花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着。只有母亲的尖叫声伴随着她。在难以入眠的深夜,凄厉欲绝的尖叫灌进她的双耳,让她惊恐的从床上坐起,打着冷战等到天明。
虽然结花比道子要大,但是她却是和道子同时入学的。叔父似乎想把她当成道子的陪读,让道子在上学的时候不至于孤独。在上学的前一天结花被下达了要保护道子的命令。
于是每当看见道子要被同级的男孩子欺负,结花就不得不挺身站在道子的前面,任凭小石块打在自己的身上,脸上。
但道子很快和同学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的交谈着,只有结花被所有人疏远。道子还和同学联手做起了对结花恶作剧的游戏。
有时会在在结花喝的水里掺沙子,看着结花咳出来的痛苦样子,他们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上课的时候,结花后面的孩子,用尖尖的笔头戳着结花的后背,笔头刺入了结花的皮肉,黑色的墨水掺杂了血迹染在结花的校服上。
每当遇见这种事,母亲的悲鸣声就会在结花耳旁响起。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让结花在刺耳的孤独里一个人悲伤。
这样忍受着,结花长大了,和道子一起升上了同样的高中。
不过结花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变好。家中的每个人从来没正眼看过她。她每天要承包家中的所有家务,认真的讨好叔父叔母还有道子,因为她知道,这个家才是她赖以生存的东西。
道子的成绩总是非常好,叔父叔母都因此非常高兴,窄小的家里经常充满欢声笑语。只有结花被另眼相待,叔父经常会责骂结花的成绩低下。然而却不知道每次考试都是结花和道子交换了试卷。
叔父从来没有供结花上学的打算,因此结花的学费都是她自己打工挣的,包括买水手服、书本和文具。但是结花辛辛苦苦打工得来的钱却全部被道子抢走了。
“什么嘛,还挺能干的嘛,不过这钱你留着也没什么用,就借给我们好了。”道子咯咯的笑着,和几个不良女学生一起从结花手里抢走她的钱包。
被欺负这件事,从来没有过改变,和母亲的尖叫一起,从小到大陪伴着结花。用省下的钱买的书包被人用小刀割破。放在书桌上的课本总是不翼而飞。篮球社团活动时,道子和她的几个朋友恶意的把手中的篮球砸向结花,结花经常被砸倒在地。
母亲的悲鸣掩盖着那冷嘲热讽的声音。
遇上这种事情后,一个人的时候,结花往往会掏出老旧的手机,和结识的网友聊天,以掩盖自己的悲伤。
结花有一个网上的秘密好友,两人关系非凡,无话不聊。对方名叫启太郎,是一个虽然有些傻气,却极其善良的家伙。
“我的梦想是把全世界的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这样的话大家就都会幸福了。”启太郎向全世界宣誓道。
真是个很棒的梦想呢,结花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梦想就好了。
“启太郎你好啊,听了你的梦想我觉得十分激动,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的。我最近十分快乐呢,天气无比的让人舒适,学校生活也如此的快乐,朋友们也都向着自己的志向努力着,爸爸妈妈都对我的成绩进步感到满意。这种环境下,我不打起精神可不行啊,我也要向着自己的梦想前进了,就像你一样。”
结花回复着启太郎,但是信件的内容却是无比的阳光,就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在这里结花扮演着虚伪的自己,享受着生活中的一切,享受着她不曾拥有过的一切。
“启太郎,你愿意听听我的梦想吗。我想要到一个地方去,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不过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地方。有清澈的溪流,还有悦耳的鸟鸣,那里的人们都很善良,不会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每个人都是既诚实又真挚。我好想到这样的地方去。”
在飘飘大雪中,结花向启太郎诉说着自己的梦想,一顶红伞顶着鹅毛大雪缓缓移动着。在走一个楼梯的时候,结花失足掉了下去,红伞被丢在了一边,结花浑身没到了冰冷的雪里,冰冷的雪花逐渐落下,覆盖着结花的身体。
好冷,动不了,结花呼出的热气越来越少,体温也降了下去。母亲的尖叫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好像是在相当遥远的地方,朦胧的喊着。难道我要远离世间了吗,结花想着,心脏停止了跳动。
雪越下越大,就在大雪即将埋住结花的时候,她的手指动了起来。随后结花睁开了眼睛,里面闪出了诡异的灰色光芒。
结花就这样回到了家里,看见她回家的叔父失望的叹了口气。天色很晚了,道子还没有回到家里,叔父叔母十分担心她的情况。
实际上道子在路上被一辆车撞倒,滚落到路边,动弹不得,正在痛苦的叫着。
结花却忽然听到了道子的声音,尽管距离非常远,但结花一下子就知道道子在哪里出事了。她连忙向外面跑去,不知所以的叔父叔母也跟了出去。
受伤的道子正坐在一棵树下呻吟着,叔父急忙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道子的脚摔伤了,不过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大家都松了口气。
“多亏了结花啊!”叔母这时由衷地感谢起结花。
“不是的,妈妈,是结花把我推下来的。”道子说着,结花愣住了,她并没有做过这种事。
“不,不是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道子在这里。”叔父愤怒的说着,狠狠的扇了结花一巴掌,“滚出去!我不会再让你待在这个家里了,快滚!”
于是结花就被从叔父家里赶了出来,她一个人走在雨中,悲鸣笼罩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第二天,结花硬着头皮来到了学校,却被道子和她的不良朋友们拦住了。
“听说你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啊,真是可悲。”道子和朋友们冷笑着。
忽然她们向着结花扑了过来,把结花的手脚按在了地上。水手服被哗哗的撕扯,鞋子和袜子被扒下抢走,结花变成了**,道子和她的朋友在结花的身体上用红粉笔做着恶作剧,然后一哄而散。
结花在地上躺了好久,静静地流着泪。
“启太郎,我好想见你。”
结花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社团活动室走去。冰冷地板的寒气顺着结花的脚心攀上,坚硬的地面硌痛了结花的脚,冰冷的风吹过,钻入了水手服破烂的缝隙间,里面朴素陈旧的内衣露了出来。
结花推开社团活动室的门,道子她们正在一起打篮球,没人注意进来的结花。结花却一眼看见了在墙角的地方,自己崭新的室内鞋和袜子被剪刀剪的一塌糊涂。
尖叫声响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母亲的,而是结花自己发出的。
刻在潜意识中的尖叫,和结花自己发出的尖叫产生了共鸣而苏醒了。结花明白了,自己一直被母亲抗拒着,没有人会接受自己。像颜料一般的黑暗,把结花的意识也染的一片漆黑。
用尖叫来覆盖尖叫。愤怒的红色占据了头脑,羽毛状的骇人纹路出现在了结花的面部。她变身为了有着巨大翅膀的Crane Orphnoch(鹤奥菲以诺)。
道子和她的朋友们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见了灰色的翅膀遮盖了视野。随后,她们的身体被切碎的七零八落,血沫横飞,刺耳的尖叫和结花与母亲的悲鸣掺杂在一起,变得分不出谁是谁。
白色的羽毛像是飞雪一样散落在篮球馆内,轻飘优美,被血液所染红。道子看见的最后场景是自己没有头的身体,高压的血液喷射到三米的高空,染红玷污了结花洁白纯净的羽毛。
然后,尸体和血液,全部变成了灰,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随后结花回到家里,把大张着嘴的叔父叔母处以了同样的刑罚。
做完这一切的结花坐在地下通道的石阶上,把脸埋在膝间哭泣着,只能勉强的把被撕的稀烂的水手服披在身上。
已经,无法分辨什么是什么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为什么死而复生了……
不知是谁,轻轻把手搭在了结花的肩膀上。结花抬头看去,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青年,可是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是……谁?”
“是你的同伴哟。”青年温柔的笑着,替结花擦去眼泪,“已经,不会让你再发出悲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