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佑口中的戚家小子,正是秦艳娘的丈夫,戚小宝。
戚小宝这个人,给叶知秋留的印象不深,只记得样貌还不错,而且很听父母的话,是东城有名的“孝子”。
“与虎谋皮。”叶知秋叹息道。
“可不是么!”赵天佑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外县来的那班畜生,早就垂涎秦艳娘的美色,正愁不知如何下手,结果戚家自己送上门去!”
“那班畜生,以捕快一职为饵,诱使戚家老少陪酒---”
“借机玷污了秦艳娘!”
“可恨戚家老少厚颜无耻,非但不替秦艳娘伸冤,反而让她为了家族‘大局’,要好生迎合那班畜生!”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叶知秋听到这里,一身道袍无风自动,杀气四溢。
“朝廷自有律法!”丁乘鹤喝道,“知秋,不可冲动!”
“地方衙门虽有枉法之举,但朝堂中枢却是好的,天下百姓,十之七八,日子仍是平安、喜乐的。”
他为官多年,立场当然不同。
“嘿~!”叶知秋不置可否,目视赵天佑,“然后呢?”
“那班畜生又以秦老实一家生计相逼,秦艳娘只得忍辱负重。”
赵天佑怒气更甚。
“后来,戚小宝虽然当上捕快,平日里却受尽同僚欺辱,这混账回家后,竟把怒气撒在秦艳娘身上!”
“如此遭遇,如此夫家,那秦艳娘岂有再活之理!”赵天佑说到这里,双目似有热泪流下。
叶知秋似乎冷静了下来,淡淡询问,“那班畜生,都有谁?”
“司鉴,李世贤。”
“捕头,潘壮北。”
“捕头,申小武。”
赵天佑缓缓念出了几个名字。
“许朝宗、章新宇、周华炳---”叶知秋疑惑道,“难道不在其中?”
“许朝宗、周华炳倒是想呢!”赵天佑冷笑道,“只不过,赌徒一心求权,哪里敢惹后宅那位不满!”
“那个周画饼,家里那头母老虎,向来就不是吃素的!”
“至于章新宇,虽然不堪,到底还要几分读书人的脸面!”
许朝宗为了攀附权贵,娶的正是郡守李城栋的族妹。
周华炳不但有惧内之名,还有给他人“画饼充饥”的陋习。
说到这里,赵天佑稍一停顿,接着恨声道,“这班恶贼,全都该杀!”
“老赵头,你莫非忘记柳馆主的事!”丁乘鹤大声呵斥。
接着一阵叹息---
“知秋,侠以武犯禁,柳淳风替秦艳娘打抱不平,结果沦为通缉犯,老夫岂能眼看你们步他后尘!”
叶知秋这才明白,原来柳淳风被通缉,竟是因为秦艳娘。
真乃热血男儿!
“李、潘、申三贼滥用公权,许朝宗渎职枉法---”
叶知秋目视丁乘鹤,“丁公既然知道真相,为何坐视不理?”
他有着上一世的记忆,行事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问话相当直率。
丁乘鹤听了,先是一阵苦笑,接着叹息不语。
“叶兄,丁公岂会坐视不理!”
刚才一直沉默的许子肃开口道,“他不但找过许县令,也找过李郡守、章刺史,但都无济于事。”
“潘、申二贼,都是赌徒心腹。”赵天佑接过话茬,“那为首的恶贼李世贤,更是郡守李城栋的族亲。”
叶知秋恍然大悟。
所谓‘尊尊亲亲’,关系凌驾于律法之上,如此而已!
在上一世,他看过一本与众不同的网络小说,书名《三国之墨香》,作者尝试探讨了儒、墨的理念差异,以及二者对一个社会的长期影响。
尊尊亲亲,正是儒家秩序的基石;在这方世界,同样如此。
历代朝廷,均推行“外儒内法”之道,以儒家“尊尊亲亲”为纲领,以法家“驭民五术”为手段,换汤不换药。
至于如何才能改进,叶知秋带着另一世的记忆,其实已有答案,只是个人力量有限,无法付诸实施而已。
“这件案子,县中无人敢提。”丁乘鹤似有所思,皱眉询问,“知秋,你刚刚回来,怎么就掺和到了里面?”
不等叶知秋开口---
许子肃替他回答道,“因为叶兄多闻、善断的缘故,许县令特赠客卿令,请他查办此案!”
“哦~?”旁边王子服有些惊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知秋。
丁乘鹤眉头紧皱---
他先扫了王子服一眼,这才问叶知秋,“这件案子背后暗藏玄机,你向来聪慧,莫非看不明白?”
那许朝宗不请伏魔术士,无非是怕伏魔司查知真相;
力邀叶知秋查案,无非想引郡府之力坑害昔日同窗。
“这件事不在明不明白,而在该不该做!”叶知秋语气温和却坚定。
“丁公放心,倘若没有自保之法,学生不会出手。”
“早闻叶兄有善断之名---”王子服面露好奇之色,忽然开口询问,“依你之见,此案该当如何了断呢?”
他一这番话,问得十分自然,似乎本来就是自己日常的事务。
“以法理而论,淫人妻女,可处宫刑。”叶知秋坦言道,“李、潘、申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先宫后斩。”
“戚小宝卖妻求荣,毫无人性气节,也当宫刑!”
“戚氏教子无方,为虎作伥,其罪不小,念其年迈,可杖责五十。”
“县令许朝宗、县尉周华炳,渎职枉法,理当一并撤职查办。”
叶知秋侃侃而谈,显然胸有成竹,气势尤在王子服之上。
众人听罢,神色各异。
“李、潘、申罪有应得,并无不妥。”王子服叹息道。
“但那戚小宝一家,本也是受害的弱者,叶兄是否苛责了?”
“弱者受到伤害,就可以向更弱者挥刀么?”叶知秋目视王子服,“做人,岂能没有最基本的底线?”
在另一方世界,就常有失意者,不敢面对元凶,反而持刀血洗幼儿园,或者驾车横扫大马路---
何其懦弱卑鄙!
王子服一怔,不再说话。
“太棒啦!”
门外忽地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接着蹦跳进来一名女郎,包子脸、丸子头,十分招人喜欢。
“不愧是知秋哥哥!”
“丁小刀?”叶知秋愣了片刻,仍然有些不确定。
丁乘鹤微微一笑,接着板起脸来,“可不是铃儿那妮子!”
丁铃儿,乃是丁乘鹤的闺女,因为从小做假小子打扮,而且言辞犀利,花名又叫丁小刀---
和叶知秋,算得上青梅竹马。
“真是丁小刀!”叶知秋话刚出口,忽然顿住,目光转向后方,望着一道婀娜的身影,整个人忽然呆住。
丁铃儿旁边,一名又纯又欲的女郎悄然现身,只见她---
秀发如云,以花绳随意挽在头顶,抛下一道神气的马尾,容颜略显青涩,还有少许婴儿肥,但十分耐看!
一袭月白色劲装,腰悬一枚精致的青玉葫芦,曲线玲珑,双腿修长。
好一枚森系妹仔!
时间悄然流逝---
“知秋哥!”丁铃儿轻轻一跺脚,上前嗔怪道,“哪有你这样盯着女儿家看的?真像乡野之间的呆瓜小贼!”
赵天佑见状,忍不住打趣道,“小叶,口水流出来了!”
“哪有的事!”叶知秋回过神来,老脸有些发红,对森系妹仔赔礼道,“一时失态,姑娘见笑叻!”
“婴宁,这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知秋哥。”丁铃儿拽过森系妹仔,开心地嬉笑道,“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婴宁?!
聊斋世界!婴宁?
眼前这位,难道竟是被蒲松龄誉为“我婴宁”的女郎?!
太突然了!
在上一世---
叶知秋最心仪的传奇妹仔,就是婴宁:率性自然、娇憨无邪;唯有红楼十二钗的史湘云可堪比拟!
但那个婴宁乃是鬼母养大的狐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师妹!”就在叶知秋心潮起伏之间,旁边猛地传来王子服的声音,顿时将他惊醒过来。
“苏婴宁---”叶知秋喃喃道,“这名字,当真好听!”
在这一刹那,他甚至在想---
他和婴宁的孩子,到底应该叫叶小苏?还是苏小叶呢?或者要俩,那样两个名字都用得上!
“叶知秋---”
森系妹仔鼻尖轻微一皱,嘴角梨涡浅现,眉目弯如新月,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凉风有信,一叶知秋,也是个好名字!”
“哼~!”丁铃儿板起俏脸,冷哼道,“难道小妹的名字就不好听啦?”
“哈哈---”王子服忍不住笑道,“在下的名字也不差呢!”
王子服!
等等,这货是王子服?!
叶知秋忽然反应过来:在婴宁出现的聊斋故事里,侥幸娶了女神婴宁的那个家伙,不就叫做王子服么?!
两人在郊野意外相逢,王子服陷入单相思,苦苦追寻婴宁,几经周折,发现双方原来是表亲---
最终结为夫妻。
他们怎么成了师兄妹?!
这个聊斋世界,和蒲松林笔下的世界,似乎不大一样哇!
那蒲松林笔下的王子服,可谓典型妈宝男:婴宁不过是惩戒了好色之徒,却被王母横加指责---
再不复有烂漫之笑!
而王子服呢?
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不配!
叶知秋不屑地瞥了王子服一眼,很快又自觉幼稚,忍不住笑出声来。
“知秋哥,你怎么忽然傻笑?”
丁铃儿眼尖,逮着叶知秋质问,“那小样儿,真像一只抓到了鸡仔的小狐狸!”
说到这儿,她脑子里仿佛有了画面感,也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还是熟悉的味道!
果然是那个丁小刀!
眼见丁铃儿虽然换上了女装,模样也比以前娇俏了不少。
但言谈依然像当年那般亲切,叶知秋竟有些莫名的感动。
“铃儿---”丁乘鹤在旁边开口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嘻嘻---”
丁铃儿笑道,“刚才婴宁说前院来了客人,母亲大人不知是否要准备客人的饭菜,就让我们来看看啦!”
说到这里,她瞄了叶知秋一眼,“想不到竟然是知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