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湘有些恍惚,祝晏风的样貌和多年后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风度翩翩。
他神情认真地和村民聊天,时不时地还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手指修长白皙,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整个人文质彬彬。
“快快快,到你了,”许满园急忙催着她坐到祝晏风面前,“祝教授,该静湘了。”
祝晏风礼貌地浅笑:“许同志。”
许静湘对自己爸的殷勤态度头疼又羞愧,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祝教授。”
她不敢看祝晏风的眼睛,已经成了习惯。
前世,祝晏风是少有的没有嘲讽轻视过她的人,当然,他和自己也没见过几面。
许静湘刚跟着裴景彻进城的时候心里还有着些自豪,她念过初中,高中也上过一年多,在许塘村已经是少有的有文化的人了。
可是进了裴家,她才发现自己的普通。
裴景彻的爸爸是首长,爷爷奶奶更是传奇,战争年代读过抗大,能文能武。
他的妈妈是人民医院的主任,出身医学世家,懂三国语言,也上过战场,做过战地医生。
和裴家来往的人家无一不是知识分子家庭,每逢劳动节、中秋国庆这样的大节日,他们的单位还会搞联谊晚会。
许静湘去过一次,被热闹欢乐的气氛灼伤了眼,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就是在那次联谊会上,她见到程鹤希用流利的外语与访问的外国学者交谈,和裴母他们站在一起,更像一家人。
后来,程鹤希就频频出现在裴家,偶尔裴景彻回家的时候,程琴冀跑得更勤。
相比自己,程鹤希和程琴冀每次来裴家都自然地像是回了自己家。
裴景彻从小就是一圈同龄人中无形的孩子王,程琴冀尤其敬佩他。
他是程鹤希的堂弟,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拿裴景彻当亲大哥。
对于自己这个与他不般配的妻子,程琴冀横挑鼻子竖挑眼,从未有过尊重。
程家和裴家关系也不错,源于裴母和程鹤希的父亲是沾点关系的同事。
程鹤希的父亲是大学教授,裴母也是那所大学的外聘教师。
许静湘已经忘了从哪里听说的,程鹤希和裴景彻订过亲,只等到两人什么时候想结婚了把事定下来。
这个说法一旦入了心,她刹那间觉得自己一切的难过都有了缘由。
裴景彻对她的冷漠、裴母对她的疏离、程鹤希对她的不屑、程琴冀对她的厌恶......
原来是她无意中拆散了这么一桩天赐良缘,怪不得不招人喜欢。
许静湘得知真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坐立难安,她愧对于程鹤希,可是裴景彻偶尔回家,看到他的那张脸,她还是舍不得。
久而久之,心中的卑微和难过变成了愤怒。
程鹤希和裴景彻订过亲又怎么样,现在是新社会,结婚证说了才算。
她进城之后,裴景彻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了,那结婚证上的名字写的是她和裴景彻,她才是裴景彻正儿八经的媳妇。
尤其是程鹤希面对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许静湘对她的观感很复杂,有愧疚,有厌恶,也有惧怕。
因为每次和程鹤希对上,必然是她吃亏,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只要和自己在一起,只要裴景彻在场,程鹤希就会受伤出事。
而裴景彻但凡在场,只会指责她。
许静湘回想起前世的那些年,浑身有些发抖。
程鹤希太可怕了,那种被冤枉、被错怪、被误会的委屈痛苦又随着这些记忆浮上心头。
“许同志,你身体不舒服吗?”
祝晏风温和的声音响起,把许静湘从回忆里拽了出来,回过神时,她看到面前的年轻男子示意她看桌上的水:“要是不舒服,先喝点水吧。”
“今天我只是想和村里人聊聊天,许同志你要是不舒服别勉强自己。”
许满园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
“哪有不舒服,这丫头就是娇气,自从她前阵子掉进河里,这么长时间都没让她下地干活呢,她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说着,他又教训许静湘:“人家祝教授和你聊天你还端架子,人家可是京城来的大专家!”
许静湘面色有几分苍白,掩饰般喝了口水:“我没事,可能是外面太阳太大了,晒着了。”
许满园又在一边埋怨:“真能说虚话,晒晒太阳就能给你晒出毛病来了?”
“好了,大队长,”祝晏风客气地道,“许同志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你就不要再这样责怪她了。”
许静湘捧着搪瓷茶缸,水是温的,她的手心却出了一层汗。
祝晏风和她记忆中一样,对所有人都温和,和他说话很容易放松下来,前世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厌恶自己的人。
许静湘永远记得他在程琴冀挖苦自己的时候帮她说过几句话,程琴冀被气走以后,她和祝晏风聊了几句,他几句话就说得自己心头发酸。
后来,程鹤希对着她一脸不屑地嗤笑:“你运气倒挺好的,能让祝晏风疏导你几句。”
她才知道祝晏风是程鹤希父亲的学生,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是心理学专家,为人做咨询一小时的费用令人咋舌。
许静湘其实有些心虚,她总觉得祝晏风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劲,于是生硬地找话题:
“祝教授,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辆车,应该是你的吧?有个人把你的车开走了。”
“没事,开车的是我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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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琴冀开着车带沈未苍和周敏青去了镇上。
“以前骑车子还要好一会,颠得浑身难受呢,”沈未苍趴在车窗边,满脸喜悦和兴奋,“坐小汽车这么快就到了呀。”
程琴冀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笑着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开车技术很好吧,沈同志,你是不是没有难受?”
沈未苍点了点头:“比骑车子舒服多了,还不用被风吹日晒的。”
她好奇地问程琴冀:“程专家,开小汽车好学吗?是不是必须得有小汽车才能开?”
程琴冀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一点也不难学,也不是必须有车才能开,只要考到证就行。”
“沈同志,你别叫我程专家了,让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根本不是什么专家,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吧。”
沈未苍“啊”了一声:“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开车的专家吗?”
程琴冀耳根都红了,他刚才是不甘心被祝晏风抢了风头,才给自己吹了个名头,现在沈同志当真这么认真地喊他,他心里还是有些虚的。
开车算什么专家,祝晏风其实也会开,这次他跟着出来不过是大伯看不下去他总是玩,才让祝晏风带着他。
他转移话题:“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这镇上有面馆呢,这也快到中午了,我请你们吃面怎么样?”
沈未苍不好意思地推脱道:“那怎么能行,哪能让你请我们吃饭呢。”
“我要感谢沈同志你带我从祝晏风身边逃开一会,”程琴冀自小就会说话,“你不知道他那个人事儿有多少。”
他把车停下,匆忙下车帮沈未苍打开车门,又伸手挡在她的头顶:“小心别撞到头。”
话音刚落,沈未苍的头顶就撞在了他的手心。
“哎呀!”
她第一次坐车,一时忘了车的高度,还好程琴冀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