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是一条通道。
准确一点说，是无数修士寻求半生，可望不可即的通天路。
苍穹之上，是归墟。
裂口之中，入目便是荒凉的景色，充斥着腾腾死气，树木枯败，流水无形，宛若幽冥。
无尽黑暗中，沉寂着一具具神明的尸骨。他们背负雪白的双翼，一头银发，容颜美丽而神圣，此刻纷纷双目紧闭，被一柄柄法器钉在石碑之上。
神血历经万年，仍然泛着金光，只不过失去生机，血色积攒，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一缕缕黑金色的气，从神血中浮现，飘荡在这片寂寥的天地之中。
折翼的天神。
封小白心神震动。
“我，不，信——”
来不及多想，只见天空之中，一道雪白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瞳孔中满是不敢置信，竟是不顾一切地冲入了归墟镜。
那是公良臣。
“公良臣！”
裴少卿没有预料到他会独自前往，这与他们事先商议好的计划完全不符！
他单枪匹马闯进去，要如何应对那诸天神明？
“跟上！”
他瞪了众人一眼，抱起长琴便跟了上去，柳随风作为一个尸傀，紧随其后。
封小白与古策对视一眼，紧握双手，也踏出了脚步。
身后，萧君故握紧拳头，咬牙跟在后面。
手握上古神器，他们没有被神煞侵蚀，一步步穿越归墟，在那尽头，是一条洁白如雪的通天梯。
九重天，每一重都有九十九层通天梯。
若是凡体，必将被天梯之上的威压压到寸步难行，但众人有神器在手，轻易便抵挡住了。
然而，待到众人急急忙忙来到九重天。
看到的便是公良臣振翅立于高空，望着这死寂的天庭——久久不言。
封小白和古策了然，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公良臣！”
“你做什么——”
裴少卿凄厉地嘶吼起来。
因为，那空中，那活了不知多久的神明啊，正在一寸寸化为碎片。
兵解！
那人回头。
眸中已是一丝光亮也无，眺望远方，整个人像一具毫无生机的傀儡。
“曾经有人和我说，这天下，早已没有了仙，没有了神，天庭，也在万年之前便已消亡……”
他笑了，十分落寞，“我不信，我只知道，我的仇还没有报！”
“仇未报，账未消，我无颜见族人，也无颜见怀瑾。”
“机关算尽，终于等到了今天，却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天庭，已然寂寥了万年之久，所有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那冰雪般俊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解脱的笑意。
“太久了，我也是时候去见他了……”
丝丝裂缝出现在他的脸上，神光自内而外展现。
“那我呢？”
裴少卿眸中含泪，双目血红，根本不能接受他的死去。
“我算什么！你可曾想过我！”
公良臣闭上双目。
“……好好活下去吧。”
他轻抬右臂，挥出一道光芒，一面神圣无比的镜子飞向古策。
“赠你一场机缘，不要动他。”
“这世间，早已没有了雪神凤族。九尾狐族欠我大恩，今日换他一命。”
公良氏，作为雪神凤的后裔，历经万年，血脉淡漠，几近于无。
失去天庭灵气滋养，无人能如他一般，长久地留存于世，最终都一一消散在时光长河之中。
古策和封小白对视一眼。
“可。”
公良臣已然兵解，裴少卿一人无法搅出大动乱，若是为祸，他们随时可以对其镇压。
随后。
哗——
那轻扬雪翼的神，化作万千碎片，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往事随风，没入了红尘。
抬头寻那天上月，已无缘。
裴少卿目眦欲裂。
“公良臣——”
他仓皇地向前跑，一只手朝着公良臣抓去，试图留下对方，却什么都没有留住，只抓住了一点未消失的光亮。
很快，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光亮消失在掌中。
整个人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公良臣。”
“你这个冷心冷肺的混蛋！！！”
“啊！！！”
他一拳狠狠地打在地上，鲜血四溅，伤口见骨，声嘶力竭地哭喊。
他不甘。
不甘自己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血脉，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承认，得不到对方的爱。
苦恋多年，相伴多年，到头来，他消失地这般干脆，一丝留恋也无。
“砰——”
沉重的兵器掉落在地的声音。
“小白。”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封小白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杨蕴秋正向她招手。
“再见了。”
温雅的女子含笑着，广袖轻挥。
只听嘭的一声，柳随风的尸体化作黑雾散去。
“再见。”封小白怔愣着回道。
她后知后觉才明白，这具尸体失去裴少卿的控制，沐浴在神力充足的天威之下，其中沉睡的亡灵是会苏醒的。
想来，昔日杨蕴秋自戕，灵识没入尸体，便是为今日打算吧？
“我们回去吧。”
封小白心情有些沉重，不想多留。
心头大患已除，人世间逃过一场大劫，大家都可以活下来了。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这一路走来，死去了太多太多人。
丧命于万尸口中的百姓，以身卫道的修士，为保爱人清誉自戕的杨蕴秋，舍弃自己打开灵脉入口的千里鼠……
她伸手，就要去牵古策。
可是却摸了个空。
转眼看去，爱人正在逐渐化为虚无。
“……你做什么，你不要吓我。”
啪嗒。
封小白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幕何其相似。
李庄的沈阿婆，将军冢的上百将士。
都是这样消失在她眼前的啊……
“……对不起。”
古策想伸出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却已经无法触碰到对方。
他落寞地低下头，泪水从下颚滴落。
“对不起。”
昔年濒死之时，他心有执念。
一是人间大劫，不知苍生何渡。
二是心中所爱，痴痴念念，放心不下。
而今大祸已消，生灵得存，挚爱平安，无灾无难。
执念已消。
大梦初醒，知晓自己到底是何存在，却已然到了死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