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皆空的,是空气里的沉默,以及风吹树梢的沙沙声音。
皆空觉得奇怪,这条路来的时候可没这么长的。
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没到头呢?
就在皆空诧异之时,却见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
当那一抹光亮闯进视野里时,皆空脚下一顿,这才发现身旁已无动静。
皆空察觉到不对劲时,猛地朝身旁看去,身边位置哪还有苏倾玥的身影,他看见的只是宽阔的道路,和被风吹得摇曳的树枝。
回望身后路,道路笔直一眼望不到底,根本就不是他的来时路。
回头去看前方日渐明晰的明亮,和那突兀立在视野里的茅草屋,以及那在黑暗中旺盛燃烧着的火堆,纵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这是撞邪了。
这种事对于走南闯北南征北战的皆空来说,是屡见不鲜的事。
那时候杀戮多,天天都在死人,所以怨气极重。
阴气聚集的地方,就会时常发生这类撞邪的事。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死亡的事实,他们的不甘化作执念,引诱着那些意志低迷,对活着毫无斗志的人走进他们用怨念编织好的幻境中。
一旦深陷其中,沉沦在这岁月静好的幻境里,就永远的走不出来。
生命,也戛然而止。
皆空从未经历过这等事,只是时常会看着身边追随他的人,或是手底下的士兵们,看着他们因为一直看不见战争的结束和胜利,因此被鬼魅拉入幻境。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道的皆空并不慌,他是抬脚朝那看起来就很温暖的火堆走去,隐隐觉得这一场景似曾相识。
只是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早已记不得。
皆空很快来到火堆前,离近了他才注意到摆放在火堆前的简易凳子,以及那随意被放在铺了芭蕉叶上开膛剖肚的鱼。
看着那已经串好甚至抹了香料的鱼,鬼使神差的,皆空弯下腰伸出手拿了起来,然后动作衔接得十分自然的往凳子上一坐,将鱼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火势很旺,鱼一放上去,立时滋滋作响,鱼肉被烤熟的焦香味也弥漫在空气里,往皆空的鼻子里钻。
记忆虽然久远已经记不清这是在何处何时的经历,但随着刻在肢体里的下意识动作慢慢苏醒,皆空那已经模糊的记忆渐渐地清晰起来。
像是回应他明晰起来的记忆一般,茅草屋那虚掩着的门,从屋里打开。
“我以为等不到你,早已不抱希望。”
门开,屋里的人走了出来,随着他人出现的,还有他的声音。
皆空听到这如松香般冷冽的声音,他拿着鱼的手一抖,唰的下扭头看去。
那着了一身里白外黑衣服,披散着头发的人,可不就是他的三弟。
三弟说什么?
皆空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的鱼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地,砸在火堆上烧着。
“三弟?”皆空不确信,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大哥,是我。”玄色的声音响起,他几步便来到皆空面前,他面含笑意的看着人,说:“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皆空确定眼前人便是他的三弟后,他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三弟!”
玄色被皆空抱着,他面上眼里都是笑意,他说:“大哥,你老了。”
“岁月不饶人,我老了。”皆空松开被他抱着的玄色,他红着眼眶看着眼前人,“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当然没变了,他的三弟死时,便是这般意气风发。
十几年过去了,他的三弟还是初见时的样子,慵懒洒脱,遗世清冷。
玄色眼里的笑意从未消失过,他看着皆空,打量着人,不解的问他:“大哥不是做了大夏朝的皇帝吗?怎么再见,却剃了头发做和尚了?”
“此事一言难尽。”皆空拉着玄色坐下,他看着人,问:“你说等我好久了,这话是何意?你为何不去投胎,要留在此处等我呢?”
“个中缘由我亦不知,只是知道我被困住了。”玄色看着那火堆里被烧糊的鱼,一双眼看着那熊熊火焰,娓娓道来:“当日,我与大哥应二哥之邀赴约。在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后,我便陷入了昏迷。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与我同样被困于此的,还有二哥。在我醒来之后,二哥也幽幽转醒。
不等我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二哥便疯了般的朝我扑来。在与二哥的你攻我避之间,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二哥的阴谋诡计。”
皆空没出声,他看着玄色,静静地不说话。只是听他说。
“二哥原本想要的是大哥你的身体,可他在昏迷前受了伤,不再是真龙天子的你的对手,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我抢夺身体。”玄色的口吻和语气都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不是在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而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二哥决定抢走我的身体,以我的身份留在大哥你的身边。然后瞅准机会杀了大哥,他自己取而代之,坐享天下。我不是二哥的对手,最终败给二哥。”
后来发生的事,皆空是知道的,他的三弟醒来之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他发现了端倪,最终确定三弟已死被夺舍的事。
“我失去了我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玄色说起这事,他朝皆空看去,“本想给大哥一点提示,奈何命运捉弄。”
皆空眼里浸满了泪水,他哽咽的看着玄色,虽未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读懂皆空情感的玄色轻拍皆空的手,他说:“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我们三兄弟结拜的银杏树下。有东西正在拉扯我的身体,试图将我拽到磨盘上碾磨我。
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摆脱那玩意。我哪也去不了,只能留在银杏树下日日看着僧人们来来往往。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期盼着能等来大哥。”
皆空想说他后来来了,也想问:我来了,为何那时不来见我,要隔这么久?
“可能是人做恶,上天自会罚之。我是没等来大哥,但却等来了二哥。”玄色说起这事,平静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二哥在被磨盘碾磨献祭时,他告诉我:我会被困在此处生生世世,若想摆脱一切,除非能遇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