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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欢,你真的舍得离开柳家吗?”

锦欢断断续续道:“明月……家主的心里……”

“不,锦欢,我不是说柳承志,我是说柳家,你舍得离开吗?”

锦欢终于止住了哭声,柳家,她当然不舍得离开。她在柳家多年,柳家的一切,她都熟悉无比,她对柳家毫无保留,多年来,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精力,甚至多少银钱,她自己都数不过来,柳承志一心想挑起柳家重担,她何尝不是如此。

“不舍得,对不对?”

柳明月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看得出来,锦欢和她是不一样的,曾经她在柳家跟着柳承志出入账房,不过是想学到更多本领,而锦欢却能细致耐心的做好每一件事,哪怕是重复而枯燥的,也许,这里面有想获得柳承志认可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她真心的想为柳家好,或者说,她真心的把柳家当作自己的家在经营。

“锦欢,从前在柳家,我受清荷姐姐恩情,与她情同姐妹一般,心中总觉得你是那等小人。不瞒你说,我有时想着,若不是你,姐姐何至于急着冒生命危险也要生下子嗣,又何至于闹到和离那一步呢?可那日你来寻我,要把邬家的织绣图给我,我才知我从前误会你了。”

“……”

“我想,若你真是我想的那种人,发现柳承志找我,你该想着怎么让他疏远我,不再来找我才是,可你没有,你把织绣图给我,无非是想等你去了,我能凭着这个织绣图跟柳承志加深联系,而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对不对?”

“……”

锦欢没有答话,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一方面,她觉得当年的事愧对柳明月,她该在随孩儿去了之前弥补她,另一方面,她虽知道家主来找柳明月,却也知道,柳明月似并无想与家主在一起的意思,她虽不知柳明月心里怎么想的,但多少也猜到,必有她怀孕生子的缘故在里面,若柳明月得了织绣图,少不得要与家主有所来往,彼时她又去了,有多少误会是解释不清的?

唯有一件,老夫人素不喜柳明月,可以锦欢对老夫人的了解,有那件东西在手,她也不得不接受柳明月了,就如……当初百般对她好一样。

“锦欢,你太傻了。”

是啊,她太傻了……

锦欢的泪水止住了,只留空洞洞的眼神虚看着柳明月的脸。

“先不说柳承志心里有没有你,单你这柳家夫人的身份,与他在一起也是天经地义的,你不该为此愧疚。再说,这么多年你对柳家的付出难道就准备付诸东流吗?这一和离不要紧,好容易熬到柳承志做了官,你也要成为官太太了,就甘心便宜别人去吗?

我不怕说句惊世骇俗的话,这世道对女人也太刻毒了些,不顾自己吃苦受累一味扶持丈夫的称为贤德,稍有妒意或是为自己打算一点半点的就该受世人唾骂。你们能接受这个道理,我却不能接受。”

锦欢听到这里,震惊的望向柳明月,这话着实惊世骇俗,甚至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只怕,这天底下除了柳明月,也没人敢说这样的话。

她慌忙捂住了柳明月的嘴,环顾四周见没旁人,这才稍稍放心。

“明月,快别说了,叫人听见是要上公堂挨板子的。”

柳明月自觉失言,这样的观念在这里确实太超前了些,想必锦欢这样从小受着古代礼法熏陶的姑娘也很难理解,她想了一会儿,只好换了个说法。

“……总之,这柳家你心安理得的呆着,不要再想着和离后把位置让给我的事。你便是愿意和离,我也不愿意去。”

锦欢听她这样果决,不忍问道:“为何?难道,你不想与家主在一处吗?”

柳明月摇摇头:“……不想。”

她答得迟疑,见锦欢还有疑虑,忙半开玩笑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柳家本就事多,如今又做了天下第一个商贾从官的家族,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不免有更多大事小情要调停,哪有我这一方院落潇洒清净,难道我还上赶着去那事堆里受苦?就算我愿意去,也应付不来这些,你不记得我从前在柳家吃了多少罚了?单是一个柳老夫人我就搞不定,何况还有外头许多事?也只有你这样的,才能做的好柳家夫人呀!”

柳明月本想打趣一下,逗得锦欢笑一笑,谁知锦欢听了这些话,面上并无笑意,反添了许多悲伤。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锦欢沉默半晌,才道:“……我若真像你说的那么有本事就好了,也许,还能保住我麟儿的命……”

柳明月闻听此言,脸色骤变:“难道,你的孩子,不是病死的?”

锦欢却没有马上答话,她犹豫了会儿,道:“大夫说是风寒,高热不退,药吃下去也不管用,没熬两夜就没了。”

柳明月算了算时间,道:“那会儿已经立夏了,怎还会感染风寒?大夫开的什么方子?怎么会不管用呢?”

锦欢又是两行泪落下来,她强忍着悲痛道:“我也疑惑,其实,麟儿去后,我又私叫了仵作来看过,包括那方子,也另找人验过,确是风寒,药也对症,仵作只说了一句,麟儿可能服用过极寒之物。”

“极寒之物?他的饮食都是谁在照管的?”

锦欢悲痛道:“原是我亲自照管,后来家中事忙,我顾不上了,都丢给乳母们了,萧老姨娘也日日亲盯着,麟儿年幼,只能喝奶水,旁的都没喂过。”

“萧老姨娘?”柳明月回忆着这号人物,心里也不免生出了许多疑虑。

锦欢道:“萧老姨娘对我的麟儿倒是尽心的,我忙不过来,都是她亲自照料,有时就连夜间也是她陪着孩子睡,麟儿病了,她那几夜都没合眼,后来……孩子去了,她也痛哭了一场,后又病了半个月,慢慢才好。”

锦欢回忆着萧老姨娘对麟儿的好,不免有些自责。

“说起来的,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称职,没有好好看好我的孩子……”

说着,她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柳明月反复推敲着整件事情,她拉着锦欢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那大夫是哪里请的?信得过吗?另外,乳母们都是谁请来的?都能靠得住吗?”

“大夫是萧老姨娘亲自去请的,也是我们杭州治小儿病症的名医,想必没什么问题,乳母们是老夫人一早备好的,都是自家庄子上的女人,知根知底的,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柳明月皱着眉,大夫也没问题,乳母也信得过,那锦欢的孩子怎么会服用极寒之物呢,她思来想去,怎么也没个答案。

柳明月这头沉默着在脑海中思索整件事情还有什么漏洞,锦欢那头也怔怔的出神,半晌,还是锦欢先开口。

“柳老夫人……”

柳明月听她出声,便收起了思绪。

“柳老夫人怎么了?”

“……大夫说我可能再也无法生育,老夫人恐柳家无后,有意挑几位姨娘给家主……”

柳明月闻听此言,面露怒色:“你刚丧子,她就忙着给柳承志纳妾?!”

锦欢默默低下头,这事她何尝不寒心。

从前,她的母亲终日忙于刺绣,剩下的时间就是伏在案前完善邬式织绣图,很少给她关爱,后来,去了柳家,老夫人对她关怀备至,一饮一食都格外照顾,哪怕是后来有了高清荷,柳老夫人也是一味的偏疼她,她在柳老夫人身上才感受到了母爱,除了心里喜欢柳承志,其实,她也舍不得离开柳老夫人,舍不得离开柳家。

只是,从高清荷离开柳家后,老夫人便催着她与柳承志尽快圆房,更是专门寻了助孕的秘方让她日日服用,后来有了孩子,老夫人更是格外谨慎,深怕她受一点委屈,从前她只当是对她的关爱,可后来,她痛失麟儿,柳老夫人只伤心了两天,便说为了柳家子嗣考虑,该为家主纳妾了……

“……后来,是家主执意不肯,这才作罢。”

但是,那时是因为得了要受封的消息,举家要迁居京城,忙不开,如今已经到了京城,诸事慢慢归入正轨,只怕很快就又要提起纳妾的事情了。

她不怕纳妾,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应当,可她才失了孩子,实在无法笑着接受老夫人的提议……

柳明月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她一向看不惯这个柳老夫人,从前对高清荷就那般无情,现在又对锦欢做这种恶心人的事,真是太过分了!

“柳承志若同意了,我这一辈子都看不起他!”

她嚷得大声了些,春芝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姐姐,你可是叫我吗?”

锦欢见春芝探头出来,忙扭头过去擦干眼泪,转而笑道:“明月,今日我出来也久了,该回去了。”

柳明月朝春芝比了个无事的手势,转而对锦欢道:“嗯,你且放宽心,和离的事不必再提,好生在柳家呆着。另外,自己的饮食起居一概留心,养好身子以待来日,知道吗?”

锦欢点了点头,终究告辞离去。

春芝见她走了,这才出来。

“姐姐,你们说什么说了这样久?锦姐姐怎么还哭了?”

柳明月想了想,也没什么可瞒着春芝的,便把大概的来龙去脉说与她听了。

春芝先听到锦欢怀孕的实情,便替柳明月不忿,又听到锦欢要和离让位,便为锦欢感叹,再听柳明月说锦欢曾心存死志,又忙把先前的不忿抛诸脑后,忙问柳明月有没有劝好她,最后,听柳明月说起锦欢失子,柳老夫人着急选姨娘,也气得脸色通红,拍着桌子骂没有良心。

柳明月也感慨了一番,只是那些毕竟是柳家的事,她不能插手,只希望锦欢能够不要再受到这么多灾难波折了。

“姐姐,你觉不觉得,柳家夫人的位置太邪门了,从前高夫人在时也遭受磨难,如今锦姐姐也这么惨……”

柳明月点点头:“是啊。春芝,你说……锦欢的孩子……是不是被谁害了?”

春芝回忆了一下,道:“从前高老夫人不肯归还两个孩子,柳家全家上下便对锦姐姐这一胎更为重视,那时我还没离开柳家,柳老夫人就把乳母找好了,有位娘子恰是万家庄的,我也认识,还跟我聊过好一会子天呢,她说柳老夫人给了厚厚的恩赏,只要她几个早点来,孩子生下来务必精心伺候,按说,孩子这么小,只能喝奶,不该服用极寒之物才对呀。”

柳明月听这么说,忙问:“是哪位娘子?”

春芝道:“姐姐也认识,就是三蛋的娘。”

柳明月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这么号人,那时她在万家庄教书,三蛋也在学堂上,他娘是个朴实心善的,时常惦记着给她缝衣裳。

“原来是她,我要写封信给万老爷子,让他帮我问问三蛋的娘,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