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儿撵回房间睡觉,秋烨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冰凉的威士忌,寄希望于酒精能带点灵感给她。
一杯又一杯,四分之一瓶威士忌进了肚子。放到平时,一沾酒精就立刻活跃的思维,哪怕是再没灵感的投资方案,也能动手写了。今天却仍旧是脑袋空空。
她和苗先生,没有谈过恋爱。苗先生追了她很多年,从大学的阶梯教室一路追到cbd写字楼前。
本以为这辈子也追不到女神的苗先生,在准备回广州老家的那段时间,忽然间就听到女神说“我们结婚吧”。
苗先生不知道女神不喜欢男人。更不知道女神说这句话的那天,初恋全家移民去了加拿大。他以为是自己的放弃,让女神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可或缺。
结婚那天,苗先生醉晕了头,搂着大学同窗好哥们的肩膀,慷慨陈词:“爱情就是这样子,对我来讲是一见钟情,对秋烨来讲是日久生情!早知道‘离开北京’管用,我就应该早点说‘离开’。再也见不到我了,秋烨才会发现她早就喜欢上我了!”
苗先生还举着酒杯对好哥们感叹:“大一那年,我追秋烨的第一天开始,你就见证了,对不对?现在你儿子都上幼儿园了,我才娶到秋烨!你说说,我算不算矢志不渝?算不算金石为开?”
好哥们是苗先生和秋烨共同的同学,见证过全过程,给苗先生出过不计其数的主意,也挨过秋烨很多次白眼,真心替精诚所至的人开心:“我儿子今年9月份已经上小学了!”
秋烨唯一的一场恋爱,随着那架直冲云霄的国际航班,消失在了天边。
三分之一瓶威士忌没了,秋烨想到了一个蛮有道理的好主意。不会,就看书学一学。
19岁那年,她还不会谈恋爱,但喜欢上了看言情小说。
一群资源有限的拮据学生们,相互交换小说的同时,也喜欢交头接耳那些或凄美或狗血的爱情故事。
每每讨论起晦涩的爱情时,秋烨总是显得话很少。因为别的女生都在议论男主们的深情和潇洒,只有她在关注女主们的魅力和动人。
有一天,秋烨终于鼓起勇气,学着小说里的桥段,牵着暗恋已久的闺蜜,去渭河边趁着夜色散步。
深情告白,秋烨是和众多小说里的男主们学的。接吻,秋烨是和众多小说里的女主们学的。
探索彼此的身体,秋烨和初恋,在暑假的某个夜晚,无师自通。
二分之一瓶威士忌消失不见,秋烨还在购物App的页面上漫无目的、到处乱点。
她当然知道,19岁的女孩子看几本言情小说就能学会偷吻闺蜜,39岁的女人却不可能从言情小说里学到偷女朋友的策略。
没醉,微醺,秋烨第无数次隔空痛恨前任:<直女?既然是直女,为什么不在渭河边推开我呢?既然是直女,为什么还喜欢睡我呢?挨千刀的直女,白白耽误我10年!>
又多喝了几杯,威士忌还剩四分之一瓶,秋烨已经在醉与不醉的边缘:<19岁到29岁,如果每场恋爱平均2年……再勤快点,中间别停……那就是谈5次恋爱……如果这10年,我用来谈5次恋爱的话……这会儿肯定满肚子都是好主意!>
29岁起,秋烨把人生中的一切不顺意都归责到初恋身上去!
失恋那年,也是父母催婚催到最高潮的时候。
表哥、堂姐、表妹、堂弟,高中同学、儿时发小,大家都在秋爸秋妈的眼皮子底下结了婚。只要是参加完婚礼,秋爸秋妈必然要和女儿吵上一架。
赶上秋烨也回了老家,会吵两三个小时。从“年纪大了不好找”,吵到“别人会以为你有毛病”。
这种争吵,最多还是发生在渭南打到北京的电话里。相隔十几个小时火车车程的父母和女儿,话语中的争执变得简明扼要。只需从“老了没人管”,吵到“亲戚、同事说闲话”。
老了有没有人管,是她自己的事情,秋烨觉得父母多余操心。亲戚、同事,是父母的亲戚、同事,秋烨看不见也听不到,并不在意。
年复一年,因为催婚的事情和父母吵来吵去,秋烨从没想过出柜。
直到分手的那年春节,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都遮盖不住她躲在房间里的恸哭声。
秋妈帮她擦眼泪时关切的表情,秋爸背着手站在她房间里焦急的神态,都太有迷惑性了,让她误以为可以向父母倾诉失恋的痛苦。
两天后,拉着行李箱独自走在渭南火车站的站台上,秋烨自考上大学的那年起,第一次做父母不送站的女儿。
一年后,提着行李箱独自去渭南火车站外的马路边打出租,秋烨第一次做父母不接站的女儿。
回到家里,听着父母越来越严厉的催婚台词,秋烨把所有愤恨都塞给了初恋。如果初恋没有给过她“一生一世”的幻想,她大概早就听从了父母催婚的指令。
女儿喜欢女人,这个让秋爸秋妈感到无比忧心的事实,在家里是从不会被提起的禁忌,在空气里是无处不在的氛围。
秋妈再说起“相亲”这个词时,眼里充斥着对女儿的审视,语调中满是压迫的味道。
秋爸再说起“今年必须结婚”的指令时,把秋烨架到了被审判的席位上,将秋烨失恋那天向父母的求助作为书写判词的纸。
听着父母嘴里那些措辞越来越严厉的话,秋烨更加埋怨初恋的离开。有爱情的时候,所有压力都那么好扛。失去爱情后,所有压力都扛得那么没有意义!
最后一丝倔强,没有在初恋结婚那天断掉,也没有在初恋怀孕那年断掉,却在听说初恋全家要移民的那一刻彻底绷断!
初恋要结婚,秋烨不得不承认,自己乐意卑微的等等看。
初恋怀孕了,秋烨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至于初恋为什么要移民,秋烨不知道。她只知道,初恋对她应该是不再有留恋。
初恋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一改常态,赴了秋烨的约。
一顿长达两个小时的晚餐,秋烨没来得及问一问“到底爱没爱过我”,初恋没来得及说一声“对不起”。
第二天,秋烨在公司楼顶的天台上站了十多个小时,抬头看北京天空里划过的一架架飞机,低头看脚边的一根根烟头。
直到天空暗下来,呼啸的寒风冻僵了她的大脑,幻化出父母催婚的声音,再也看不见飞机的秋烨打出去一个电话:“喂,我们结婚吧。”
威士忌的酒瓶里一滴不剩,秋烨对着手机屏幕里自己和林姝的聊天记录笑了。笑自己摸鱼一整晚,什么计划都制定不出来。笑自己以为林姝是直女,白白浪费半年多的时间。
喝醉了的人,好像是有特权一样,点开输入框,想发什么就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