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意很远就瞧见,在自己书房门外来回踱步的裴长远。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极慢地走到他跟前。
裴长远突然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裴长意漆黑冰冷的眸子。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待他再看清,裴长意身上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绯红色官服,一尘不染。
兄长眉目似画,周深泛起冰山一般的寒霜。
“你在等我?”裴长意挑了挑眉,狭长的眸中掠过一抹狐疑。
裴长远本能地抬起手,脸上堆起一抹笑容:“我顺路经过这儿,想着许久未见兄长,特意想等等你。”
他的确是在等他,说谎也骗不过兄长,倒不如说实话。
裴长意无视他脸上的笑意,淡然开口:“有话说?”
他问完这句,也不等裴长远回话,抬步便往书房里走去,手中抱着几卷卷宗,似乎真有许多公事要忙。
裴长远脚步一顿,原是不想跟上兄长的。
可一想到这些天,自己总放心不下,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裴长意听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眸光一沉。
他将手中书卷放于桌案上,眼神淡淡看向裴长远:“都要成家的人了,有什么为何不与兄长直说?”
裴长远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眉目间有些不自然,紧张地搓着手:“兄长都听说了?”
裴长意点头:“母亲与我提过一句,并未细说。你此番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裴长远仔细想着措辞,他没想到裴长意如此自然坦率,倒是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站在原地,脚尖在地上用力碾着,不知要怎么说,才能不引起裴长意的怀疑,又能试探他的虚实。
裴长意低垂着眸子,将他所有细微的动作全都纳入眼底。
见裴长远站在那不说话,裴长意也不着急,干脆打开卷宗一页一页翻了起来。
见他如此淡定,裴长远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瞧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已然翻了半本,裴长远往前迈上一步:“兄长可曾听闻,我从小就与那王尚书家的千金订了婚约?”
裴长意轻撩了撩眼皮,手中玉竹笔并未停下,仍在卷中上不知写着什么,淡淡嗯了一声。
他那时正在林家村,改了名换了姓,又如何能知道定远侯府的二公子与王尚书家嫡女的婚事?
更何况,如今这婚事是真是假,于他而言没有区别。
裴长远见裴长意很平静,继续说道:“当时也是尚书夫人和母亲一句戏言,母亲并未当真,想不到尚书夫人倒是听进心里,一直将那王家妹妹留到今日。”
谎话说多了,心就安了。
裴长远越说越顺,说得眉飞色舞:“兄长是知道的,我对月儿妹妹是一条心,可父母之命亦是不能违的。”
“母亲当年与尚书夫人的确定下了我们的婚约,我总不能出尔反尔,耽误旁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抬眸看向裴长意。
打从在书房外头见到裴长远,裴长意心中大抵猜到他今日来此,是为了要试探自己是否已起了疑心。
裴长意在卷宗写下最后两字,放下手中玉竹笔,抬眸看向裴长远,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赞许:“不错,你如今已有了自己的担当,难怪母亲如此欣慰。”
裴长远有一些错误,眼膜微阔:“兄长的意思是我做得对?”
裴长意点了点头:“我与你嫂嫂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两面,成婚之前并无感情,如今也是琴瑟和鸣。”
“你既然应下这门婚事,便要想清楚,日后要待王家小姐好一些。”
听到裴长意这么说,裴长远心口一松,仔细观察着兄长神情,从他眉眼之间看不出丝毫异样。
裴长远终于落下心头,又忍不住心口有几分得意。
堂堂典狱司裴长意,让自己和母亲几句谎话便糊弄过去,他也不过如此。
其实裴长远心中也明白,母亲不过一句话便能骗得兄长,并非是裴长意愚钝,而是他信任他们。
裴长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想起他们在松竹县的日夜,他心中不是毫无愧疚之心。
可他想要娶徐望月,唯有这一个法子。
他低垂着眸子,眼神异常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兄长放心,我娶妻之后,定会将妻子放在心尖上,好生疼爱。”
“从前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如今能娶到如此贤妻,定是不会再胡闹,出没烟花之地。”
裴长远所说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只除了一点。
他所娶之人并非王家千金,而是他的月儿妹妹。
裴长意正要开口,见外头小厮眉眼凝重,望向自己,是有话要说。
他微微皱眉看向裴长远:“你既然要准备婚事,就且去忙吧。”
裴长远也看出裴长意有事,他在意的事情已经打探清楚,自然不必在此多留。
看着二公子离去,小厮立刻快步跑了进来。
将裴钰留在顾怀风身边,裴长意便在身边又提了一个小厮。
只是那人太过自作聪明,被裴长意打发了。
这一次,裴长意直接从典狱司里提了一个小厮,人很老实,话也不多。
小厮将信递到裴长意手边,并未多语。
裴长意低眸瞥了一眼信封,紧紧蹙起了眉头。
这信封上的字迹,是顾怀风的。
离开松竹县时,裴长意和顾怀风之间有过默契。
如今顾怀风的身份仍然十分尴尬,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都由裴钰来联系自己。
他们回到汴京城初时,裴钰还会经常来信,虽然调查案子并无进展,但这信也是向裴长意报了他们二人平安。
近来,裴长意已经失了裴钰音讯许久。
他此刻看着手中顾怀风所写信件,紧紧攥住,漆黑如点墨的眸中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深黯。
展信,裴长意死寂的眸底,明灭不定。
顾怀风这封信写得极短,只有一句。
“裴钰失踪,已有数日。”
顾怀风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裴钰在他身边失踪,他定是竭尽自己所能去寻他。
只可能是毫无办法,他才会冒险写信给自己。
裴长意深深凝视着手中这封信,垂眸,泼墨般的眸底逐渐冷却下来。
他薄唇紧抿,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直到浑周身都隐隐弥漫着幽森寒气。
裴钰失踪,怕是军需案幕后之人坐不住了。
裴长意不知徐望月在徐府进展如何,心底却有了另一个念头,不能再让她冒险了。
与此同时,许氏几乎是硬拉着徐御史到了祠堂。
“你仔细瞧瞧,你的好月儿可会有什么事?”许氏疾声厉色。
她倒不信了,从自己让徐望月过来跪祠堂,到徐御史寻上门来,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时辰,还能把人跪出个好歹来?
徐望月是豆腐做的?
她一脚踏进祠堂,眼前场景让她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
徐望月倚在椅子边上,脸色煞白,身旁站着的是跟随徐御史许久的小厮。
一瞧见许氏来,徐望月神色一紧,立马便要再跪下。
脚步一个踉跄,几乎是摔在地上。
徐御史瞧见徐望月这般模样,面上再也僵不住,上前一把扶起了她:“月儿不怕,父亲来了。”
他回过头,几乎是满眼怨毒地看向许氏,这个恶毒又愚昧无知的妇人!
若是因为她,让裴长远和徐望月的婚事有什么耽误,他绝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