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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米计算着衮戈一行到达萨钦的时间提前一日出关。这一日,七米兴致颇高带着府上十几人出门游玩行至十里开外一处村落,见这村头景色迷人便翻身下马令人在草地上搭起帐篷。朱牡拉了拉弦弓调试了一下手中的琴弦,领着宋清月、小多吉、小杨颠等人围成一圈,在她边拉弦子边领唱下大伙跟着她的舞步跳起欢快的弦子舞曲。

七米知道弦子歌词结构根据古老的词牌名来分,多为六音三顿的“协体”格式,也有七音四顿、八音(或九音、十音)五顿的“鲁体”结构。歌手们即兴创作填词需要较高的艺术水准,需要十分娴熟的赋、比、兴手法从日常生产生活中信手拈来丰富巧妙的比喻。弦子舞曲的内容表现十分丰富,不仅以此来抒发含蓄优美的情感,还能完成朴素自然的叙事。七米忍不住想弦子与端庄优雅大气磅礴的锅庄不同,既可以一人独唱,也可以几人甚至上百人凑在一起边唱边跳,它的魅力既体现在轻柔优雅、耐人寻味的特点上,又蕴含在豪放洒脱,不落俗套的风格里,同时兼容下里巴人的通俗和阳春白雪的优雅,难怪深受黑头藏民的推崇和喜爱。

不大功夫,优美的舞曲便吸引来小村里大大小小的几十人前来围观,不少村民也乐呵呵的参与了进来,于是草地上便有里外两圈人在悠扬的弦声伴奏下载歌载舞。

墨雪头人东周驿西闻讯赶来一边安排下人烧茶煮饭,一边小心地陪着七米喝酒聊天。

“你觉得这弦子如何?”七米问。

墨雪头人放下手中的佛珠呵呵一笑说道:“大人喜欢那自然是好的了。不过,萨钦有头有脸的人一直都将弦子视为下人和流浪者的歌谣舞曲,认为弦子难登大雅之堂。以大人尊贵的身份或许应该让他们跳锅庄舞。”

“难登大雅之堂?你看看那群光着脚跳舞都那么开心的村民,听听这优美的旋律,再想想那耐人寻味的歌词,真是看着舒服听着享受。谁闲来无事偏偏要在锅庄和弦子之间分个高下?就像那诗词歌赋怎么分高下?只有各自适合的场景不一和表现形式的不同而已,哪里有高下。”

墨雪头人拍拍脑袋举起酒杯笑容可掬地说道:“大人高见呀!大人这么一说,小的就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七米并不举杯喝酒话锋一转沉下脸问道:“你那杀手是怎么回事?”

“大人说的可是阿雕?”见七米点头,墨雪头人尴尬的放下酒杯接着说道:“阿雕这人什么时候到的萨钦我们并不清楚,只是两个月前我几个手下去青楼找相好的正巧碰上他。随后几人便起了冲突,三五个壮汉竟然打不过他。那时我这才知道遇到了个高手,便试探着找他合作,没想到他很痛快的答应了。”

“你不知道他是桑吉老鬼派来的杀手?”

“阿雕竟是刺客?”墨雪头人慌忙跪在地上俯下身子说道:“请大人明查。小人即便是有十个胆也不敢跟桑吉土司合作。若大人不说,小人至今都不知道他竟然是被派来刺杀大人的。”

七米看了看墨雪头人摇摇头说道:“起来吧,寺庙兼并找蒙古人帮忙,你们内斗找杀手帮忙,不管是谁找外人来对付自己萨钦人可并不光彩。”

墨雪头人看见七米脸色缓和了不少用衣袖擦擦汗躬身说道:“卑职谨记大人教诲。”

这时跳舞的人群中场休息,朱牡和宋清月满脸通红的回到帐篷里。隆布安排几名伙计提着酒坛子端着碗给村民们赏酒喝。村民此时都知道今日居中坐着的英俊青年便是土司少爷,大伙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英雄风采。他们兴奋的在一旁排着队想上前为武状元敬献哈达以表达自己对年轻英雄的仰慕之情。

朱牡一边喝水一边继续留意着在不远处树荫下独自站着的老阿妈,她来了许久,拄着拐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们唱歌跳舞,此时正用一种落寞的眼神看着接受村民祝福的七米。朱牡微笑着上前将一根哈达递给那位老阿妈,柔声说道:“阿玛拉,您可以排队去祝福咱们的土司大人。”

“孩子,我,我,我真的可以去吗?”

朱牡扶着那老阿妈的手臂说道:“当然可以,走咱们一起去。”

老阿妈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声说道:“孩子,我怕给咱们的土司大人带去霉运,还是不去了吧。”

“大人他从来都不信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可没有这许多禁忌,您尽管放心随我去。”

老阿妈激动地说道:“可是很多人都说我投毒害人,将我这糟老太婆当成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朱牡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眼里闪着泪花慈祥的老阿妈说道:“我不信你会害人。”

老阿妈长叹一口气后低下头说道:“可三十年前的确有客人在我家吃过饭离开后死在半路上。据说那人痛得满地打滚,死前对同伴们说自己是被我下毒害死的。”

“或许这人自己有疾病,只是恰巧那天发作了而已。”

老阿妈哽咽着说道:“没过几年村里邻居有个孩子吃了我递给他的水果,结果、结果那孩子痛得在床上打滚一夜之后死了,他家里人至今都认为是我下毒害死的。此后村里人都不愿与我往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得背一辈子的骂名。”

朱牡牵着老人家的手问道:“阿妈啦,您有没有干过下毒的事?”

“我否认过无数次,可这有用吗?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凶手。”老阿妈满脸泪痕继续说道:“死的人倒是痛痛快快的走了,可我白白遭了这几十年的罪,好多回我都希望得病死去的人是我。当初若不是看着丈夫离开后尚未长大的孩子,我真没有勇气继续活下来。这两年我都开始恍惚的觉得自己或许真害了人。”

朱牡擦去老阿妈脸上的泪珠说道:“您随我去见见土司大人,并邀请他到您屋里吃饭。”

“吃饭?这可不行,这怎么能行。”

“阿妈啦,我是土司大人的未婚妻,您尽管按照我说的去做,土司大人一定会到的,而且我有办法证明您的清白。”

“这三十年来我都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您能证明?”老阿妈看着一脸坚定的朱牡摇摇头长出一口气后说道:“信任比什么都重要!可这世上几乎没人相信我,不管怎样姑娘您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朱牡扶着老阿妈走到七米跟前,墨雪头人东周驿西连忙上前阻拦,对着老阿妈厉声问道:“你这老不死的家伙,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

老阿妈苦笑了一下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朱牡说道:“姑娘,感谢您的好意,咱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别理他,这事我替您做主。”朱牡说完转身对头人说道:“阿玛拉可是我邀请的客人,这地方好像还轮不到你做主吧?”

“可是,可是这老太婆是个晦气的人。”墨雪头人说。

在场所有村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牡客客气气的将老阿妈带至七米跟前。七米微笑着站起身来接过老人家献上的哈达大大方方的戴在自己脖子上,又从怀里掏出根洁白的哈达回敬,并真诚地献上祝福的话语。老阿妈双手合十泪流满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七哥,我答应了阿妈拉午饭咱们去她家里吃。”朱牡说。

“这会不会太麻烦她老人家?”七米问。

老人家颤抖着身子说道:“孩子,不、尊敬的土司大人,您,您若能光临寒舍那该是我们一家人烧一辈子香也求之不得的福气呀!”

“朱牡既然答应了,待会儿我们一定来。”看着老人家欢天喜地的转身离去,七米坐下问朱牡什么情况。还不等朱牡开口说话,墨雪头人急切地说道:“大人,这老不死的家里真去不得。传闻她亲自下毒害死过好几个人。据说她家里有个专门养蛇的缸子,一旦家里来了客人,那蛇就会爬出缸子沿着房梁爬行到客人上方,然后悄无声息的将毒液射到客人的碗里。”

“是不是还说这蛇和人一条命,一方遇害两者皆死?被害之人的财运福气都会回到投毒者身上?”七米问。

墨雪头人呵呵一笑说道:“对对对,原来大人也听闻过此事。”

七米用力拍了拍茶几怒容满面的说道:“真是无稽之谈。”随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头人继续道:“谣言止于智者。连这种漏洞百出的传闻你都能信,脑袋里装的不会都是牛粪吧?本少爷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当上头人的。”墨雪头人慌忙扑通一声跪下身子俯身在地上,颤声说道:“卑职愚蠢,请大人息怒,请大人息怒。”

“您手下这些头人里一大半都只会整天念经诵佛,不知道的还以为土司府养了一群尚未剃度的和尚。怪不得土司大人前脚一走随后就让寺庙把土司府给占了。”宋清月说。

“月妹说得不错,真是一群废物,整天神神叨叨的心思都不在具体事务上。本少爷得给他们立立规矩,改不了这毛病的都给送到寺庙里去当和尚。”

“真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可怜这老阿妈白白让谣言给耽搁了一生。”朱牡说。

“此话怎讲?”宋清月问。

“初到萨钦之时就听闻过这个传闻,可我怎么分析都看不出那些死者最后时刻的表现里有中毒的迹象,为此这几天我还亲自挖开墓地看过几具尸骨,可以确定都不是中毒而死的。”朱牡说。

“好你个妹妹,所以今日过来原本就是有心想帮帮她?你俩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宋清月问。

七米摊开双手说道:“我也是才知道的。”

“七哥闭关这几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抽空去查验了一番,真是抱歉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告诉您们。”朱牡说。

“朱牡妹妹辛苦,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给大伙讲讲查验的经过,也顺便讲讲有哪些病症能致人死亡会让他们误以为是中毒。”七米说。

土司大人带着亲友和村民们到“毒妇”家里做客以及朱牡查验尸骨的经过,成了河谷里人人津津乐道的传闻。人们终于知道三十年来那个曾经年轻貌美的村姑是怎样被大伙有心无心编织出来的一起起谣言所伤害。村里的邻居们终于长出一口气放下了戒备已久的心,他们暗自庆幸当初没有听信村里几个胆小鬼的谗言一把火烧掉老阿妈一家人。远远近近的亲戚们开始陆陆续续登门去看望一脸慈祥的老阿妈。不久,那个当初选择离开老阿妈的老男人和几个朋友喝了一晚的酒,第二日清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愧疚之情跳下碉楼自尽。

做客当天,老阿妈的儿子喜极而泣哽咽着告诉七米,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到家里做客,也是自己记事以来第一次看见阿妈如此开心。临走老阿妈还拄着拐杖唱了一曲敬酒歌,她动情地告诉家人:“我以为自己此生将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影里,没想到是尊敬的土司大人一家人帮我们驱散了雾霾迎来了曙光。”她还安排儿子找了个最好的画师,依着七米、宋清月、朱牡的模样绘制了一副精美的唐卡画挂在经堂里天天为他们诵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