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音禾屏住呼吸,趋近声音来处的禅房,远远望去,隔着油纸窗,隐约能看出禅房里烛火摇曳,人影幢幢。
有风吹过,将寺庙屋檐下的铜铃吹的叮当乱响,施音禾趁机手指一弹,一颗小石子破空而去,刺破纱窗上的油纸,她从纱窗破洞处往里窥探。
只见那自称邹泽的男子正端坐在主位,在他身前,站着一个和尚,那和尚正跟他汇报着什么。
邹泽已经除去面具,露出一张妖孽般的脸庞,白皙、魅惑,眼神却是冷如寒霜。
施音禾侧耳倾听。
“主子,不能再等了,老臣跟那五皇子虚与委蛇,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拿咱们的人当人,只当牲畜使唤,再这样下去,哪怕最后归拢,他们的锐利被消磨殆尽,也没有战斗力了。”那和尚似乎有些激动,说话声音透着寄人篱下的痛苦。
“梁将军不必太忧心,此事已经着手进行,但要找准时机才能动手。否则,极有可能全盘皆输,到时打草惊蛇,他们一旦警惕,我们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施音禾一惊,他就是敌国俘虏梁将军梁炎?他竟伪装成和尚住在寺庙中,还真让人想不到。
听他的意思,五皇子只是利用他手中的俘虏,让他们配合他在邳州站稳脚跟,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将来进可攻退可守,一步步逼父皇让位于他。
“老臣早就把人安插在五皇子周围,他明里是五皇子,实际上已经被老臣的人左右,他野心勃勃,却是有勇无谋,早就被咱们的人蛊惑,此刻已经完全相信大燕皇上属意大皇子,他想得到皇位,只能靠抢,这对我们有利。只要时机一到,鼓动他谋反,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梁炎似乎还想说服邹泽尽早行动。
他是战败国俘虏,还是将军,被敌国的五皇子利用,不得不当敌国的狗,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部将为五皇子当牛做马,其耻辱程度,用言语表达不出万一。
他比任何人都想一举拿下大燕,一雪前耻。
“将军再忍耐几日,本太子这样安排,自有本太子的道理,大燕目前尚且兵强马壮,只能智取,光有匹夫之勇,只怕还会重蹈覆辙。”
他这话一出口,梁炎只能噤声。
他当年的确因为逞能,最后兵败大燕的萧稷手下,带着近十万兵马成为大燕俘虏,所幸碰到五皇子这样的莽夫,他跟五皇子巧妙周旋,才得以存活。
如今太子亲自前来大燕跟他汇合,两人分别蛰伏在大燕内部,太子并未因此撤去他将军之位,算是给他面子了。但有了前车之鉴,太子已经无法完全相信他。因而,在这件事上,他只能听太子的,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窗内,两人还在商讨国事。
窗外,施音禾已经小嘴半张,几乎要惊呼出声。那在晋城开地下赌场的黑老大,竟是敌国岽瀛国的太子。
她一时兴奋,竟忘记屏住呼吸。
一张大手猛的从暗处伸出,捂住施音禾的口鼻。
“嘘!”
施音禾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从身后一个抱紧,两人后撤,隐藏在前院一个四脚方鼎香炉后。
“谁!”“谁!”
梁炎跟邹泽同时出声,两人四眼,同时箭一般射向施音禾方向,眼看就要出手。
屋顶“哐当”一声,有瓦片坠落,在邹泽跟前摔成碎片,有一股疾风从屋顶往后山掠去。
邹泽跟梁炎都不是泛泛之辈,两人脸色一变,即刻从后窗破窗而出,往后山直追。刚才的人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必须除掉,以绝后患。
方鼎后。
“萧策?你什么来了?”施音禾一把将来人的手扒拉开,惊讶的问出口。
“我再不来,你被人发现还逃得掉?都逃出来了,不赶紧躲出去,还自动送上门,就你能耐?”
萧策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施音禾,但他来不及高兴,就开始责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看到她的那一刻,萧策跟萧稷瞬间明白,所谓被抓,就是施音禾故意自投罗网,目的是深入虎穴,查探源头,想最后一网打尽。
他一肚子火,不知从何说起,只气鼓鼓的不理施音禾。
既然已经知道成王府能护她周全,何必还这样拼?当个副统领,提一提身份,将来成亲没有阻碍就成,她还真当回事了,第一天上任就吃口大的,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么?都快烧到自个头上了。
施音禾哭笑不得,笑着岔开话题:“萧策,看不出来,你功夫不错嘛,居然能隐藏气息躲在我身后,我都没察觉。”
她其实已经知道萧策来了,他身上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刚才是故意露出马脚,逼他现身。
故意在亲近的人面前露怯,是她习惯的做法。
女子终究是女子,男耕女织,是人类千百年得以延续的根本,她有选择的时强时弱,不至于太强势、浑身是刺,自己人之间,才能互相取暖,相互依赖。
萧策没好气说道:“你才知道?你以为就你厉害?在校场上打败一两个人,整个大燕都离不开你这个小女子了?若不是大哥发现你的衣角,此刻还不知道如何呢。”
“他发现的?不对啊……”她想说,这么久不见,萧稷怎会知道她穿的衣服样式?但想了想,没说出口,转而问道:“你跟他一起来的?他人呢?”
“刚才那瓦片是他故意从屋顶丢下去的,你说他去哪了?”萧策气还没消,说话带着赌气。
施音禾看了看四周,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但夜深人静,再待下去,难免再惊动其他人。她佯装撒娇,扯了扯萧策衣角,柔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出去,再找大哥汇合……”
萧策见她服软,心里一暖,没再多说,拉住她的手,两人趁着夜色,往墙根处摸去,再一个跳跃侧翻,出了寺庙外头。
守在外头的何庚见施音禾一人进去,两人出来,以为她被人挟持,他“腾”的一掌击出,直逼萧策门面。
“自己人!”施音禾往萧策身前一挡,出声喝住他。
何庚生生收回手掌,看了看两人还牵在一起的手,再看清萧策的真面目,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女子就是女子,这样危险的境地,还花前月下?这黑灯瞎火,也没个花儿朵儿的,你们玩啥呢?
但他毕竟是副统领,该有的礼节不能废,还是生硬的向萧策拱手施了礼:“见过二公子。”
他这个职位,是凭真本事从底层拼杀出来的,一贯看不起那些咬文嚼字沽名钓誉的世家公子,见到萧策,自然也没法打心里尊重。
萧策早就习惯这样的眼光,不知多少人拿他跟大哥比,说大哥英雄般的人物,偏有个废物弟弟,他无所谓,反正夸大哥也等于夸他。因而,何庚明嘲暗讽,他懒得跟他计较。
他只笑笑,接着何庚的话说道:“何副统领不用多礼,咱们先回客栈,等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他说的是“咱们”,是把何庚当自己人的意思。
何庚一愣,他没想到这样门庭显赫的贵公子居然这么平和近人,倒把他刚才那点小骄傲给打焉了,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还在纠结要不要老老实实跟他回客栈。
施音禾看出他的尴尬,开口劝他:“刚才出来的时候,萧策跟我说了,牢狱里的兄弟们已经有人去接应,何副统领不必担心,还是回客栈修整一番,等萧将军回来再一起商量接下来的事。”
听到萧将军几个字,何庚明显一松,让他服服帖帖跟着的人,必须是萧稷将军这样的。萧策这样的贵公子模样,他多少有些膈应。
“请二公子带路。”何庚语气明显松软。
施音禾萧策相视而笑,依然拉着手走在前头。何庚焉不拉叽的跟在后面,两眼没地放,一会看天,一会看地,就是不看前面卿卿我我的那对璧人。
谁都没有发觉,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的背影。良久,然后转身离开。
那是萧稷。
他把敌人往后山引,又中途折返,想尽快回来跟萧策几个汇合,却临近退缩,默默离开。
背影一如既往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