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湘清蒙山。
山上雾气已经没数月前那么浓了,但一有人走进木莲寨子,仍能察觉出这里同外界的不同来:
空气清新,胸膛每起伏一次,能明显感觉身体里的废气被彻底排出。
虽然已经入秋多日,可晨风依旧温柔,空气里丝丝缕缕的水雾落在脸上、身上,让人心旷神怡。
木莲寨子已经被保护起来,连带着石家那棵长在屋子后头的橘子树。
数月前,在西南地区持续了一个月的诡异大雾,照片、视频满天飞,各种小道消息宛如病毒一样,在网民聊天群里传播开来。
“木莲湖水怪”、“木莲湖黄色沙尘暴”、“木莲湖仙橘树”的新闻甚至传到外网,引得无数好奇之人趋之若鹜。
那棵橘子树已经不发癫了。
新一批客人赶到的时候,只能隔着高大的围墙,窥到一树白花和三三两两青涩的果实。
石阿公躺在竹椅上,刚想摸水烟来抽,忽然又想起什么,点烟的手放下去,从荷包里摸了两把胡豆来吃。
头发乌黑,嘴里牙也新长了两颗,眼睛不花了,耳朵也不聋了,连炒得邦邦硬的胡豆也能有滋有味地吃上几粒。
“江伢子!江伢子!”
老头儿中气十足地喊了几声,正在屋外头喂鸭子的石洪江探进来半个身子,问他要做啥:
“公,你要吃啥子?等哈那些人要去去城里,回来的时候喊他们给你带。”
现如今半个木连寨子都变成科研基地,生活在寨子里的不少人拿了大额补贴,高高兴兴地去城里住楼房。
唯有石阿公一家,守着这棵橘子树,守着这座老宅跟南家老宅不肯搬。
除了巡逻军人每天都能抓到一两个试图混进来的人,自家生活比以前方便许多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喊你给南丫头寄东西,你到底寄了没有?你跟她讲,寨子里头现在条件好,她在外头要是不顺心,就回来养头牛,养点鸭子,学一学她奶奶的老手艺。”
石阿公嚼着豆子,眯着眼,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电话还打不通?现在外头乱,到处都是神神鬼鬼,一个小娃娃个人在外头跑,不放心哦。
以后我死了到下头,都不晓得咋跟她爷爷奶奶讲。”
“呸呸呸,公你说哪样?你身体健康的很,能活到一百八,咋个就死不死的。”
石洪江捏起一只小鸭,熟练地检查性别:
“我给她寄了的嘛,她现在在外头旅游的呢,收不到,就寄到他们公司,喊同事收了。
你忘了,枝枝姐把工作辞了,去自驾游的嘛,前两天还给我发照片噶。”
石阿公这才点点头,嘀咕几句什么:“你喊她自己多保重,对人不要太实诚……”
石洪江一一应下,转头看天,却是满脸急躁。
枝枝姐,你到底哪儿去喽?
他已经跟南枝失联四个多月了。
要不是南枝最后给他发的消息,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叫他别惊动旁人,石洪江早就报警了。
他不傻,没跟人说家里异变来源于南枝送的一瓶“保健品”。
石洪江生怕给南枝惹祸,连发消息都是斟酌再斟酌。
他隐隐有种预感,枝枝姐应该是得了什么机缘,就连这次失踪也跟这份“机缘”有关。
但这么长时间,枝枝姐,他快要瞒不下去了啊!
你又不是不晓得阿公拐杖打人有多疼。
石洪江脸上,默默流下两条海带泪。
……
清蒙山上。
雾气朦胧,山中景象大变,灵花异草处处生,清泉明溪石上流。
琼花玉脂,古松苍劲,兰花幽香、碧草芳美,就连山君洞府前的石头都比旁处不同。
密林中常有大型猛兽身影一闪而过,云豹、野猪、黑熊、青狼、就连松树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蟒。
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人类活动迹象了。
密林遮天,野草拦路,狂放中尽显自然之美。
野兽们的天堂。
山洞外,几十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谁搭了间歪歪扭扭的草房子。
说是草房子,其实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狗窝。
山上下着蒙蒙细雨,三只体型不一的黄狐狸趴在草窝里,探着脑袋往外看。
雨水潮湿,丝丝缕缕的灵气渗透在雾里,淅淅沥沥落入地面。
就连山上流下来的溪水,表层都浮着仿佛掺杂了牛奶一样的白雾。
一大两小,三只黄狐狸,大的那头胖乎乎,眼睛下头一大片新鲜抓痕——看着像是指甲挠出来的。
“山君还在闭关啊!这都快几个月了?”
胡翠玲用爪子挠了挠脸,有些羡慕地看了看挂在树上淋雨的大蟒蛇。
它们带毛的就这一点不好,一下雨身上就泛潮,湿唧唧的总是不舒服。
“你虎呀!”
大了一圈的胡半耳一巴掌呼在孙女脑袋上:
“山君这次闭关这么久,那说明修为又能往上蹿一大截!到时候别说咱们胡家,就是其他妖精也跟着享福!
那叫啥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瞧你那没文化的样,赶明儿给你多带两本人看的书,你好好跟人学学,怎么拍山君的马屁,争气点,知道不?”
胡翠玲蔫蔫地点头,旁边胡翠仙抖了抖毛,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家爷爷:
“爷,你这次上山,是不是山下出啥事了??”
“就你精。”
胡半耳两只爪爪窝在怀里,眯着眼睛嘀咕道:
“还能有啥事,就几月前西夏王陵那事呗,这次动静闹得大,北面那几家都折了好些小辈。
就兰花那丫头的老孙女儿,平时全家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听说出了事,家里人哭老惨了都。
你俩窝在山里知不道,那老刘家孙子白事都办完了,还非得说这次是官方是打了套子喊他们去钻,现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你说这咋能怪别人,光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见着人家官方拿了好处,就上蹿下跳要跟着进,进去了死了人,又咋咋呼呼的。
这下地宫本来就生死不论,谁知道里头有啥厉害玩意儿呢?
再说了,谁家修炼能平平稳稳,一帆风顺的?我看那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在温室里面养的,一点子血性都没有了。
要是不愿意,趁早回去吃吃喝喝,当个凡人多好。”
胡翠玲跟马家人相熟,自然也是认识胡曼妮的,听到这忍不住有些伤心:
“我要是有山君那么厉害,肯定能把人救回来。”
“山君凭啥去救人啊?”
胡翠仙拍拍妹妹的脑袋:
“我要是在那,拼了命也要救人,咱是保家仙,应该的嘛。
但咱山君以后注定是要成仙的,可没义务给她们当人的收拾烂摊子。
谁家的人谁心疼,这都好些天儿了,也不知道人还活着没有。”
胡半耳叹口气:
“这话以后就别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吕家刘家的人眼睛叫好处迷了,非要跟着下去。
这回啊……除非遇到神仙,不然真没救。”
小雨淅沥,草窝里没了动静。
半晌,才传来几句对话:
“爷,你脸上伤咋还没好?”
“闭嘴。”
“是不是我奶又挠的?我俩当初传错话又不是故意的,得老疼了吧?”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碰上你俩这倒霉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