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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

王家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样。

从前的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假山假水,珍奇异花,如今只觉鬼气森森,阴森可怖。

随处可见摔落一地的酒坛,破碎瓷片混合着酒水,稀稀拉拉泼在地上。

酒坊伙计全都面色泛红,似是吃醉了酒,东倒西歪跌在一旁,头上,脸上,包得全是黑色头发。

十几条精壮汉子,一个叠一个摞在一道,瞧着莫名有些滑稽。

而一切的源头,则是位于空地正中央,那口被王家上下视作“母缸”的纯黑色酒缸。

宛如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的墨色小蛇,正顺着母缸源源不断地往外爬,而且看这个趋势,只增不减。

酒坊里摆在外头的“神仙酿”被全部打翻,清澈酒液夹杂着清澈发丝一个劲儿向外流去,莫名让人联想到了洄游期的大马哈鱼。

酒气四溢。

王郎君跟王管事这样常年混迹酒坊的人,也有些承受不住,被熏得跌跌撞撞。

南枝眼前出现一行提示:

【修士处于微醺状态:战力-10、体质-5(饮酒虽美,但不可贪杯哦)】

这酒是臣妾想喝的吗?!

南枝差点骂出声。

“簌簌簌簌……”

“簌簌簌……”

“簌簌……”

无数细小发丝顺着酒液攀上她的鞋面,仿佛一条条发丝组成的小蛇,灵活无比。

南枝刚要念动雷咒,却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法发蛇是顺着酒液跑出来的,但凡有一点火星子,估计整个酒坊都得烧起来!

可眼下她又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南枝只好随手捡了条竹棍,手腕一抖、一挑,便把这些发蛇挑出丈远。

这些发蛇倒没什么攻击力,但无穷无尽,好似没有源头,数量一多,对付起来就有些麻烦。

南枝手中长棍灵活,三下五除二便挑开不断向她靠近的发蛇,身后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王郎君被发蛇袭击,醉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口里却还念叨着“神仙醉”秘方。

至于王管事,他不顾自身安危,拼命去撕扯王郎君身上发蛇,最后却也力不能敌,跌倒在地上。

这些发蛇,好像除了让人醉倒以外,并不会产生危害。

南枝忍不住看向母缸。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再让它这么吐下去,只怕整个定远县都要被发蛇所淹没。

“嘻嘻嘻……”

“君为磐石,妾为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亦……”

绾娘又开始唱歌了。

她还是穿着那身麻布孝衣,轻飘飘坐在屋檐上,身躯宛如烟雾一样半透明。

而王富贵,则被一团团黑发包裹,倒吊在屋檐下,双眼圆睁,满脸惊恐和绝望。

他甚至无法开口呼救。

有一团黑色发蛇,从他鼻子探进去,直接包住了王富贵半张脸。

见到仇人狼狈,绾娘心情大好,甚至还笑嘻嘻地调侃起了南枝:

“还少见枝姐儿这般狼狈哩,你管我叫一声好姐姐,我便告诉你,如何对付那缸里的东西,如何?”

南枝再度挑开一捆铺向她的发蛇,心有明悟,大声开口:

“绾娘,那缸里有什么?”

绾娘没有回答,只垂下头,哼着小曲,不住地推搡着王富贵,像是在玩秋千。

南枝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她大步冲向母缸。

一旁挂在屋檐上的王富贵,忽然激动起来,拼命挣扎着,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

“唔唔唔!不!唔唔唔!!!”

“不!唔唔唔!不能!!”

绾娘垂眸。

南枝猛地一推。

“砰!”

“咔嚓!”

沉重的黑色酒缸落地,发出一声巨大闷响。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圆墩墩的酒缸四分五裂,而藏在夹层之中的东西,也终于重见天日。

缸中,滚出来一颗早已腐败的骷髅头。

这颗头骨上皮肉,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只剩下满头青丝,还挂在其上。

白骨口中,有一条全身通红,被发蛇所包围的玉质虫子。

这条虫浑似与白骨长在一处,肥肥大大,全身无毛,细看宛如一块上好美玉,竟然还隐隐透着几分光泽。

完了。

全完了。

王富贵闭上了眼。

王郎君如梦初醒。

王管事瞠目结舌。

只有绾娘,还在轻轻晃着腿:

“仙人宝贝,我死也不会让王富贵这小人得到,所以自缢前,我把这宝贝吞了下去。

王富贵偷去我的尸骨,却寻不见此虫,便猜到了几分。

可天意难料,哈哈哈,那虫居然在我尸骨上安了家。

他不能强行取虫,便只好借口什么家传秘方,造了一口‘母缸’,又叫匠人们每逢初一,十五,取这缸中水制酒。”

为了做人上人,陷害曲家,毒杀百姓。

又为了富贵,将绾娘尸骨泡在水中几十年。

人怎么能,恶到这个地步。

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同类做出这样的事。

他每天从这里过,瞧见这口缸,心里想的到底是绾娘的烈性,还是在窃喜自己计谋的天衣无缝?

南枝胃里一阵翻腾,眼角沁出生理性眼泪。

她跑去卫生间大吐特吐。

看见南枝站定不动,面色愕然,绾娘还以为她被吓到,从屋檐上飘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哄道:

“其实只是看着吓人,这虫并无什么厉害的。

况且是我的骨头泡在这酒里,怎得你还哭了起来?”

南枝反应过来,抱着绾娘的手都在发抖。

她咬牙切齿地看向王富贵,头一次切切实实这么想杀掉一个人:

“他该死。”

这样的畜牲,已然不能称之为‘人’。

就该送他去见阎王,让地府判官,十殿阎罗,好好看看王富贵犯下的罪!

“你不能杀我!我同军政司齐大人是儿女亲家!我儿是秀才!见官不拜!

老夫平日里积了善,便是菩萨也讲‘立地成佛’的!”

王富贵见南枝动了杀心,拼死吐出嘴里的发蛇,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唔唔唔!!你不能!你不能杀老夫!镇妖使杀凡人,是重罪!

你敢看着她杀了老夫,明日,你就会受千夫所指!

天下镇妖司之人,都会晓得,你南枝与鬼物厮混,同妖邪为伍!!”

——今日在场之人众多,若是传了出去,势必会连累枝姐儿。

绾娘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南枝身上。

她这几十年来,一直念着报仇。

可真要到大仇得报的时候,绾娘却忽然犹豫了。

“说完了吗?”

南枝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绾娘,慢慢背过身去:

“我今天来,没穿镇妖司的衣裳。”

所以,你动手快些。

绾娘笑出声,眼角流下一行血泪。

她刚才,是真的想一把火,烧了整个酒坊的。

恶人当道,神佛闭眼。

这世上,哪还有公道可言。

但现在,绾娘忽然觉得,这世上也不都是王富贵这样的烂人。

她松开手,绑着王富贵的发蛇挣扎起来,活活将他吊在离地三寸高的屋檐上。

“绾娘……你,不能……我错……救救……绾娘……”

王富贵脸憋成了猪肝色,眼球也逐渐涨大,甚至能听到他挣扎时,喉骨断裂的动静。

慢慢的,他不动了。

王富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