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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杀猪家的大姐儿不傻了。

只消几天,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整条灵白巷。

这南杀猪本名“南大庄”,有一手祖传的庖猪手艺,在定远县城也有些名望。

每逢初一、十五,南大庄便收了生猪回来,在巷子里宰杀。

一整头大肥猪,杀猪、取血、分肉、剁骨,他一个时辰便能处置完,收整的利利索索。

南大庄为人和善,老实,从不缺斤短两,乡里邻居多爱去他家买猪肉。

二十几年一直如此,故而唤其作“南杀猪”。

也不知是不是南大庄造下这许多杀业,实在有伤天和。

他与婆娘陈金桂成亲二十余载,名下总共得了一儿两女,头一胎大姐儿南枝却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不过也有人说,南枝傻是有原因的。

说那陈金桂怀南枝前,已经生过两胎,可无论男女,一个也养不活,皆是生下来就死了。

夫妇二人得人指点,跑去城隍庙上香,却不想突逢大雨,他们只好在庙里躲雨。

躲雨的时候,二人撞见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赤发绿面,生的十分骇人。

女人对着陈金桂做鬼脸,又摘了自己的头放在手里把玩,笑嘻嘻道:

“我是鬼。”

夫妻二人惊骇万分,忙转头就走,却听那女人又道:

“你家里有大鬼,要抓你肚里婴孩的魂魄吃,所以你家一个孩子也养不活。

看在与你夫妇二人有缘,我便告诉你一个法子。

你待你媳妇生产那日,在地上铺满黄泥,再把杀猪刀藏在在秽桶里。

等看哪一处黄泥上沾上水,那便是大鬼来了,你拿杀猪刀狠狠朝有水的地方砍,定然能杀死那只大鬼。”

随后女人便消失不见。

南大庄将信将疑,可毕竟事关血脉后代。

他照那女人说的,待陈金桂生产那日,地上铺满黄土,又将祖传的杀猪刀藏在秽桶,果然见堂屋出现一圈又一圈的泥脚印。

南大庄在子嗣一事上着了魔,也顾不得害怕,抽刀便砍——

“嘣”的一声,杀猪刀像是砍中一块泥捏的木头,只听一阵怪叫怒吼,不消片刻,南大庄面前便多了一大滩黑水,腥臭难忍。

想来那大鬼是死了的。

陈金桂平安生下的第一胎,便是南枝。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南枝生下便是个痴傻的,只知睁眼闭眼,喝水吃饭。

一直长到十八岁,她也只同木偶一样,呆呆笨笨,连声娘都不会叫。

有人说是那大鬼死后报复,也有人说是南大庄在产房使杀猪刀,煞气冲撞了婴孩儿魂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陈金桂又生了大郎南易,二姐儿南叶。

夫妻俩自觉对女儿有愧,便一直好吃好喝养着南枝,只盼有朝一日她能好起来。

灵白巷里也都知道南家的这个傻大姐儿,偶尔能在南家院子里见上一回:

十几岁的大姑娘,坐在长凳上看天,面上连个笑也没有。

睁着眼,黑漆漆的眼珠眨也不眨,别人说话也不吭声,只扭了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你,怪渗人的。

故此,各家各户都约束了自家孩童,不叫他们去招惹南枝,免得惹祸。

可就是那样一个傻大姐儿,竟然一夜之间好了?!

是神佛显灵还是妖邪附身?

灵白巷子里的人家好奇的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找陈金桂问个清楚。

更有那好事者,直接趴在墙头上,抢着要见见不傻了的南家大姐儿,却都被陈金桂一个一个骂了回去。

……

“一群黑了心肝的王八犊子,若是惊着我家大姐儿,看我不把你们这帮泼皮无赖皮揭下来一层炼油吃!”

“我家大姐儿乖巧听话,菩萨见她生的可怜可爱,便降下庇佑叫她开窍,有什么好稀奇的?”

“偏偏有那嘴里烂嚼的腌臜人物,去你娘的妖邪附身!没毛的猢狲,去了壳的王八!你才是妖怪托生到你娘的胎里的!”

南家小院里,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大声咒骂,硬生生骂跑了好些看热闹的泼皮。

直骂到泼皮面红耳赤开溜,灵白巷内外的狗都不敢大声喘气,她才停下。

“妈,你喝些水,莫把嗓子熬干了。”

一眉目清秀的少女端着海碗,小声劝诫道:

“再说了,若是吓到大姐,大姐再变回从前的样子……那可怎么办?”

——这少女便是南家二姐儿南叶,如今正是好年华,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她的好颜色。

灵白巷不少人都知道,整条巷子,若是论人品相貌,属南叶这小娘子最出挑。

陈金桂一口喝干海碗里的水,才后知后觉道:

“乖乖,竟忘了这一茬,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大姐儿睡下了?”

“才睡了一刻,将将醒。”

南叶迟疑一下,犹豫着回答道:“才吃了一盏茶,大姐就又……翻柜子去了。”

她大姐是三日前忽然清醒的。

那时南叶正在灶上烧水,眼见大姐从房里出来,直愣愣砸烂了家里储水的大缸,嘴里还不管不顾说着什么:

“……场景……嗯皮西……开箱子……道聚……”

尽管不明白这些古怪言语是何意,南叶仍惊喜于南枝“清醒”这件事,连忙叫人跑去猪肉铺,唤回爹爹和娘亲。

谁知大姐清醒后,不止行为古怪,还不会说官话,就连“爹爹”、“妈妈”这样的话也要人教。

翻箱子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又去翻柜子了?”

陈金桂一点儿都不觉得大姐儿行为古怪,反而乐得眉开眼笑:

“翻柜子好,翻柜子好,只要再不木愣愣跟条木头似的,那就谢天谢地了!”

陈金桂与南叶母女两个,扒在门上做贼样儿偷看。

只见一少女正在屋里四处打转:

瞧见床边的帐子,扯一扯。

摸到墙根的桌子,敲一敲。

踢到墙边的木柜,翻一翻。

就连南叶摆在桌上的野花都遭了她毒手,被扯的粉碎。

简直跟才出世的孩童一般,对什么都好奇。

南枝身量高挑,身型也不似寻常女子般纤细——陈金桂和南大庄两口子,在吃喝上并不亏着南枝。

只是可惜南枝肖父,尽管常年不出门,一身皮子也黢黑,瞧着黑黑壮壮。

若是大姐儿南枝跟二姐儿南叶站到一处,不知内情的人,绝不会认为她们是亲姊妹。

眼见大姐儿好了,陈金桂喜上眉梢,叮嘱小女儿道:

“你大姐喜欢,就叫她翻去。

我今早给了你爹爹三十个大钱,叫他买只肥鸡回来,正好炖了给大姐儿补补身体。

哎,这几日你大兄在衙门里办差,不得闲,不然他若是知晓你大姐好了,定然也是欢喜的。”

南家长子南易今年十七,在定远县县衙办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差使。

可穿上那身皂服,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官”哩。

“大兄素来跟大姐亲近,若是知道大姐好了,只怕欢喜的很呢!”

南叶笑着补充,只是视线落在屋内,神情又有些无奈:

大姐这样,应当算是大好了……吧。

只是不知,那“嗯皮西”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