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飞也背过身,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他小时候听父亲说过,敬佩刘友才的同时,还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不畏强权,为民除害的清官,和他一样。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
在场官员们也有老人,自然知道以前的这里有多混乱。
所以他们很不了解,是何原因让一个心怀民众的清官变成了助纣为虐冷眼旁观的污吏?
“能给我纸笔吗?”
刘友才颤抖的声音传来。
沈云飞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让人给了他。
刘友才接过写着什么,足足写了正反两张,递给沈云飞后,他整个人充满了释然。
沈云飞看了两眼,发现是认罪书,随后收进怀里。
刘少杰在后面一直听着,突然冷笑起来。
“听过又如何,如今朝堂之上谁还记得那个才子?又有谁能看到那个才子身上的官袍洗的发白,缝了又补?坐的那顶轿子更是咳嗽一声都会被震掉顶棚,州府里的屋顶破了又破,下雨下雪绝对漏水,还有那三年五年永远收不到公款...”
槟州州府大人,也就听着好听,每月领着固定的俸禄,活还得干双倍,那些上京朝堂中的人多轻松,平常就相安无事,一旦有事就抢下属的功效充自己的数。
刘少杰虽然混,可他忘不掉幼时陪父亲去京述职时,他被其他同僚嘲笑讽刺时那双尴尬却还要陪笑的双眼。
自己则因为口音被嘲笑,更甚穿着也成了被那些官家子弟欺负的理由。
他也忘不掉就因为父亲来自小地方被人瞧不上,上述的意见被人恶意抢走,却还无法申辩,最后只落下天子一句,江郎才尽。
桩桩件件,不就是因为他们穷没势,处处被人看不起,可以任意欺负。
这些委屈,他们这些高门显贵如何了解。
为了不受别人欺负,于是选择做欺负人的,有错吗!
虽然对那些拐子掠人的行为视若无睹,但是他父亲为了让百姓们加强防备,已经颁布宵禁,还派官差夜间巡逻,那些人在自己家都看不住孩子,怪的了谁?!
刘少杰高昂着脖,很不服气,“如今就做了一件错事,甚至错事还算不上,就被剥削掉之前全部功勋,太不公平!”
错就是错,还分什么大错特错,还问什么因何犯错。
他又怎么好提公平?
沈云飞冷哼一声,“那些骨肉分离,家人离散的人家何其无辜?那些被掠走命运多舛的人们何其无辜?那些不知是生是死的年华正貌的女子和童真无邪的幼童不无辜?”
刘少杰还要诡辩。
沈云飞扭头对他笑笑,“这些话你可以留着对皇上讲,没准可以减轻刑罚。”
他是诚心提议。
刘少杰哑了火,此次问罪没准还死不了,他要是敢这么对皇上说,直接赏赐下辈子见。
沈云飞收回目光,不怎意外。
也就只敢对他逞能,真见真章,先闭嘴的一定是叫嚣最严重的。
刘友才真切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儿子的不满,只是神情悲伤的看着周围街道。
囚车行驶起来,街道两边无一人围观,空荡荡的街道只有车轮声和马蹄声,还有官兵整齐的踏步声。
刘友才苦笑,“应该是恨透了我。”
沈云飞在他前面,骑着大马,头也不回的说着,“百姓记得你的好,自然无法原谅你的恶,所以闭门不见,给足你体面。”
刘友才眼里闪过泪花。
他看向前方的槟州城门。
此刻槟州二字被阳光照耀,苍劲的黑色字体在煜煜生辉,能证明当初写下这字时,那人内心的激情。
那还是他解决掉恶霸后,用皇上赏赐的千年不褪色的徽墨亲自提下。
持之以恒,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往事历历在目,他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什么都没变,怎么他就变了呢?
看着越来越近的州门,刘友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沈云飞没听到,声音很轻,正巧一阵清风吹过,他意有所感的回头,就看到已经自缢的人。
刘少杰瞪大双眼,被吓坏,整个人呆愣在囚车里,不敢置信的盯着刘友才的背影。
“停下!”
沈云飞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囚车前,伸进手试探,发现已无呼吸。
一根腰带就结束了一条生命。
“爹!”
刘少杰凄惨的呼喊传来,无法接受刚还说话的人此刻却阴阳两隔。
他伸出手去抓刘友才,却因为距离,未碰到他的分毫,只能在囚车里无力的哭喊。
沈云飞看向五米外的州门,好像明白了刘友才的意思。
“刘友才身已死,入土为安,以衣冠代罪身押送进京认罪伏法。”
他应该是不想离开这片土地的。
刘少杰整个人的气焰消失,只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囚车里的一件衣袍,一会笑笑,一会又嚎啕大哭,也不再叫嚣着不公平。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明白,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执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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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颂身体无碍,和沈明奕准备踏上回京的路程。
林娘和丫丫得了信,赶来州门送行。
林娘跪下。
温颂吓了一跳,赶忙扶起她,“这是干什么?”
林娘擦了擦眼泪,“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如果日后需要我,就算豁出命也行!”
她一没身份二没钱,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
温颂赶忙摆摆手,“我没做什么,要谢还是谢少爷吧。”
她示意身后站着的男人,“是沈少爷抓住了那些坏人。”
温颂不忘拍他的马屁。
沈明奕扯着嘴角,淡淡说着,“别谢我,又不是我不顾自身危险抱着她冲出火海,又跳进海中,还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就是为了救出她,落得满身烧伤昏迷不醒。”
温颂尴尬的笑笑,太夸张了,他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说这些?像是往人家要感恩一样。
沈明奕轻哼一声,撇过头,不去看她,显然还在生气。
林娘的眼泪再次决堤,光是想象当时的惊险就害怕,更别人她还为了丫丫不顾自身安危。
她再次跪下,不顾温颂的阻拦,用力磕了几个头。
温颂好不容易拉起她,又怕她继续,赶紧转移话题,“丫丫怎么样?”
丫丫还是那副面无波澜的模样,只不过叫她的名字,眼珠会转动着回应。
温颂开心的同时还有些愧疚,如果当初早一些知道丫丫在刘府,能早点救出来,她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林娘擦了擦眼泪,提起女儿,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大夫说得慢慢恢复,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时间不易耽搁,和母女二人告别,马车刚刚行驶出了州门。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送行声。
温颂掀开帘子向后看去,发现是赶到的槟州百姓。
在最前面她认出了医馆大夫,还有当初劫持刘少杰的男人,此刻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身旁还站着一位眼睛失明的妇人。
一家三口正对着他们的马车挥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温颂突然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即使受再多苦难,只要还能团聚,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