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金钟初响,众臣陆续进殿。
早朝未始,满殿已是一股压抑的躁动。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虽低头肃立,眼神却在频频交换。
昨夜宫中之事,风声已如裂帛,一夜传遍京都。
“听说了没?绮祥宫的大火,烧得连灰都不剩。”
“岂止是宫殿,亡皇后的父亲,同枷锁,也死在里头了……”
“想必是亡皇后舍不得自己的父亲吧……”
……
“什么?全都死了!”
“真是残忍至极啊,那些卖香囊的真是可怜。”
“无妄之灾。”
“那此后京都岂不是再无沈家了?”
“对呗,一个都没跑出来。”
“哎……”
……
“即没有册封礼,她就是个贵人,还‘昭妃’?天大的笑话。”
“不过是仗着一张像极了旧人的脸而已。”
……
低语四起,悄声又迅速。
不安在肃穆的殿内无声蔓延。
礼部尚书脸色铁青,压低声音。
“老夫不信邪祟,只信礼制!若真要女子祭天,那是动天下宗庙,动我礼纲啊!”
兵部侍郎冷哼一声。
“若真能除祸,莫说女子,到时候怕是咱们都得死一死才是。”
言辞锋利,引得一片沉默。
更多人神色凝重,在沉思中衡量利害得失。
右都御史一向以谨慎闻名,此刻却难得动怒。
“堂堂天朝,竟要献祭女子讨命?当真要沦为蛮夷巫教?”
通政司首咂了咂嘴。
“外头已经乱了套了,坊间都说,皇帝疯了,朝廷疯了。”
“坊间的声音犹如潮水,虽竭力压制,却还是不行啊……”
大理寺卿点点头:“昨日午后,我还看见金巷口那边搭起了高坛,挂着符纸,满街请神捉鬼驱邪的……”
“荒唐。”
“荒唐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沉。
满殿之中,不平之声激荡不已。
但很快,就有年长官员低声示意。
“慎言。”
“诸位慎言啊……”
众人纷纷噤声,转而四下扫望,像是在寻找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这个风雨欲来的清晨,或许每一个人都在想。
这,是昏庸之始?
还是一场博弈的开端?
……
殿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内侍高喊一声。
“陛下驾到!”
殿门轰然打开,光线自外泼洒而入。
皇帝一袭明黄,缓步入殿。
他脸色红润,步伐沉稳,气势如山岳压顶。
殿中瞬时静若寒潭,百官齐齐伏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整齐如雷,声震殿宇,直冲苍穹。
朝阳自殿门洒落,照在金砖地上,也照在那一袭袭垂地朝服、屈膝跪拜的身影之上。
一声高过一声的山呼,仿佛要将刚才那点悄声议论撕碎。
这就是上位者的威仪。
这就是下位者的常态。
喉中万岁震天响,眼底畏惧深似海。
袍下双膝早生根,额间已烙叩拜纹。
哪怕满腹质疑,哪怕惶惶不安,哪怕心中暗涛汹涌,也要三叩九拜,叩首如常。
唯有在伏地的一瞬,才有人眼底悄然掠过那一丝迟疑与……恐惧。
今日之后,或许将不再是“天子听政”,而是“鬼魔主朝”了吧……
皇帝高坐龙椅,抬手抚袖。
“众爱卿平身。”
百官齐声应是,整齐起身,低眉顺目。
皇帝神情安然,气色红润,似有返老还童的意味。
须臾,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朗声。
“陛下龙体康安,容光焕发,实乃天佑天衍!”
“臣等一见,便觉心安!”
右都御史也连忙开口。
“陛下圣明仁德,福泽浩荡,京都万民皆感太平之喜!”
大理寺卿也笑着出列。
“臣昨日巡视市坊,百姓安居乐业,街巷整洁,商贾繁盛。”
“皆言国祚昌隆,盛世已现!”
……
一番接一番,声音掷地有声。
刚还在愁云惨雾中低语的嘴,如今却吐出一句句颂圣之辞。
众人齐声附和,面带笑意,俨然一派歌舞升平,朝纲井然之态。
皇帝闻言,眉眼舒展。
“朕无恙,国无忧。”
“卿等忠心可鉴,朕甚是欣慰。”
话锋一转,语气加重,目光在殿中缓缓掠过。
“朕既在,国不倾。”
满殿百官再次跪拜。
“圣明如是,天下当稳。”
“圣心如月,普照江山。”
……
声音此起彼伏。
暗影之中,周回负手而立。
这是皇帝特许的——“你且一观,观我天衍之朝,群臣之忠心。”
周回蹙眉静静看着殿中百官伏地高呼。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
这殿中百官,倒更像是一群纸人。
声声“圣明”仿佛纸糊的香火,烈烈焚烧,却无半点温度。
不由心底却泛起一抹讥讽——国倾,人疯。
魏九昭与杨龙潭并肩立于百官之中。
一样的跪着,一样的开口称颂。
这“朝”,他们已经上了无数次了,早已疲惫麻木。
四目忽的相接,在短短一瞬间,交换了什么。
不过瞬息,便若无事发生般错开,
他们很清楚,风起云涌的序幕,自今日早朝正式拉开。
而他们身上的任务,极为重要。
不是为谁歌功颂德,也不是替谁遮掩人祸。
他们将要做的是,将这“鬼魔主朝”的谎言,撕碎在这座金銮之上。
他们,将在“盛世”的烟火中——
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