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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临安宋家。

宋家家主宋云廉已过古稀,头发全白,不见一丝黑发,身形枯瘦且不高,一袭黑棉衣,干净整洁,正在堂前踱步,步频不大,一来宋云廉是读书人,曾中过进士,只是没做到什么大官,二来人老腿脚不便,迈开大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虽说江南冬日算不得寒冷,但也是下着小雪。炭炉里烧的不旺,仅有两三块炭,而宋云廉脸上却时不时有汗水。文质彬彬中却带着几分慌乱。

门外,一个年轻人迈着大步进门,看到堂前的宋云廉,连忙喊了声“爹!”

“琦儿,如何啊?“宋云廉还回过头,看见宋琦,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忙问道。

宋琦扶着柱子,喘了口气,摇头道:“爹,别说钱宁保不住咱们,就是杨阁老,都被降为次辅了,三天前在杨阁老府邸,杨阁老亲自说的。”

说罢看了眼周围,宋云廉心有灵犀,连忙屏退下人,宋琦这才凑到跟前,小声说:“爹,杨阁老让儿子给您带句话:要头不要钱,要钱不要头!”

宋云廉眉头紧皱,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他和当今首辅杨明是同乡,又是同窗,当年杨明进京赶考,自己还帮了他不少,两人多年一直书信不断,算得上密友。

对于密友的话,他不相信这位好友会骗自己,于是想确认一番“琦儿,你见到你杨叔叔了吗?是官服还是常服?一个人见的你还是旁边有人?是在书房还是厅堂?”

“爹,儿子一个人在书房见的杨叔叔。杨叔叔刚下朝,官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见了儿子,说完话就让儿子换马回临安,儿子不敢耽搁,跑了七天七夜,累死匹好马才堪堪赶回临安,没敢歇息,马上就来见您了。”宋琦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慌乱,但还是语气尽量平稳。

宋云廉闭上眼,惆怅的说道:“杨阁老没忘记当年的同窗情谊啊!琦儿,回去歇着吧,爹知道怎么做了……”

宋云廉说到最后眼神里尽是落寞,诺大的家业,如今只盼能换回自家的命。

宋琦看出了父亲的颓然,眼中泪光闪闪,行了个礼,说道:“父亲好生歇着,儿子告退。”

汴州城内,如今已经是人心惶惶,自打几个月前钦差死后,几乎是天天有人死,诺大的汴州天牢,居然关满了人。

临江楼是汴州最大最奢华的酒楼,甚至在整个江南都排得上号。酒楼临近秦淮河,整体地基全用青石混糯米浆造成,每根大梁大柱,皆用百年铁木,九曲八弯,环环相扣,横纵交错,层层叠叠,其中竟不用一根铁钉,五层高楼,仅用了三百零八枚木钉,上刷清漆,典雅温馨。外面瓦片皆用越窑烧成的青白瓷瓦,虽比不上皇宫的黄紫琉璃瓦,但也只是稍逊一筹。

飞檐兽脊,青瓦石墙,竹梅兰桂,交相辉映,蔚然成趣,于是有诗云:白鸿飘落凋零尽,临江楼内锁春光。

其奢华程度,可见一般!

而此时此刻,临江楼内竟无一人,只剩下庖厨,跑堂在忙忙碌碌。五楼主桌着一人,头发斑白,鹰眼钩鼻,一身大红官袍,上着蛟龙,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公公。

一杯茶喝完,李公公招了招手,身后一个青绿色袍服太监连忙递上一条热湿毛巾,“祖宗,您擦手。”

李公公笑着点点头,接过毛巾,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祖宗的话,申时末快西时了。”

“嗯”李公公擦着手,神情轻松“琢玉郎和金缕娘”候着呢?

“祖宗,都候着呢,锦衣卫也在院子里等着呢!”青绿太监恭敬的回道。

“让他们换批吃饭,别吃太饱,误了事,咱家叫他们人头落地!”

临江楼外,几辆马车停在临江楼,几个粗犷但带有富气的中年人下了马车,随着太监往五楼走去。

“李公公,别来无恙,最近可还好?”走在前面的浓眉大眼中年人笑呵呵的说。

“有劳许帮主费心,诸位一路舟车劳顿,先坐吧,咱们等上片刻。”李公公神色如常。

不消多时,一个个中年或青年、老人来到五楼,各自找位置坐下。

李公公见来人已差不多,站起拱手道:“诸位帮主,掌门,在下司礼监秉笔李贞,这临江楼乃江南名楼,名酒佳脍,数不胜数,刘安,吩咐下去,上酒上菜。”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

片刻之后,酒菜齐备,众人只是稍尝几口便放下筷子,有人先站了起来,问道:“李公公,不知把我等聚在这里,有什么吩咐?”

李公公吃的正兴起,被人打断,心情自然不好,于是问道:“不知你是?”

“在下青沙帮副帮主付协,不知李公公有什么吩咐,我等也好放下悬着的心。”付涛脸上带笑,语气温和的说道。

“呵呵。”李公公森然一笑,“咱家请的是帮主,为何来了个副帮主?”

付涛不卑不亢“钱帮主身体有恙,所以付某替钱帮主赴宴,李公公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副帮主能做决定?”

“自然是要跟帮主商量,毕竟付某并不是帮主。”

李公公冷笑一声,阴狠之色显露无疑,“原来是来打发咱家的!”

“李公…..”

还没等他说完,李公公已经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已经按在付协脸上,随着李公公手缓缓放开,付协便跟滩泥一样缓缓倒地,脸已经凹陷进去一个爪印,不大不小,正好能把李公公的手放进去。

众人心里大惊失色,付协也算他们之间的高手,才四十二便已是四品上的高手,将来进三品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这样一个实力不俗的人居然连一招,甚至可以说半招都没撑过,最可怕的是,他们没人看见李公公怎么出的手!

“诸位既然想听,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北胡犯边,朝廷也难,诸位不知能不能筹措点粮草军饷?也算是帮圣上分忧了。”李公公擦着手,淡淡说着,好像不是刚刚杀了一个人,而是踩死一只蚂蚁,风轻云淡。

几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第一个开口。李公公扫了一圈,最后看了眼许帮主,许帮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自己嘴贱打什么招呼?

“许帮主,不如你说说,好与不好?”李公公的话犹如催命使者,吓得许帮主冷汗直流,但他也不能不说话,谁能保证这太监不会动手,付协尸体还热着呢?自己又不认识他,总不能去陪他吧?自己刚娶了第九房小妾!

于是许帮主只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在下愿意捐出三万两,以助朝廷镇守边关!”

李公公微笑着,手上茶杯杯盖却突然飞出,插在许帮主身前桌子上,入木三分“嗯?咱家没听清楚,多少?”

“三……三成,三成。”许帮主声音颤抖,就地跪了下来,见李公公脸色不变,又说道:“小的嘴瓢,是四成,一成买做粮草,李公公,小的对可是皇上忠心耿耿呐……”

李公公听到“四成”才满意的点点头,声音带着安慰的意思“这才是陛下的臣民嘛!”

许帮主见事情落下,总算松了口气,就当破财消灾了,钱再多自己一死那不还是黄土,黄土都不如!

众人脸上也是一阵凝重之色,他们这些人不比许帮主,许帮主是正当生意居多,他们可是不正当生意居多。想赚点钱不容易,都是刀尖舔血赚的钱,何况其中还有些帮主要养着一堆人,一下子少了四成,自己这个帮主能不能做下去都两说。

“李公公,在下不才,犬子乃博浪门弟子,斗胆问李公公一句,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许帮主隔壁桌一个瘦高中年人站了起来。

旁边几个中年人还有付帮主隔壁桌几个人也站起来附和道。

“呵,这事与你无关。博浪门咱家过阵子会去走走!”李公公声音森然,脸上却很是平静。

瘦高中年人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李公公不说清楚,在下不敢捐!”

李公公放下茶杯,“我看你敢啊!”

话音还没落下,瘦高中年人眉心已经插了根筷子,从后脑飞出,半空洒出几滴血红。旁边几人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公公已经从坐位上消失,只听见双掌齐动的声音,众人还没看清人影,几具尸体已经倒在地上,皆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等众人反应过来,李公公已经在坐着喝茶了。

付协隔壁几个人,趁此机会连忙撞开窗子跳下去。

众人只听见楼下几声“啊”,接着就是万籁俱寂。

几息之后,几个黑衣人提着跳窗几人头颅过来,滴了一地的血。

见此众人哪敢不从,纷纷表示他们也捐四成,权当为陛下分忧。

李公公嘴角上扬,喝了口茶才笑眯眯的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率士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体谅你们,你们也要体谅陛下,陛下给你们,你们才有今天的日子。做人,要知恩图报!记佳咯,欺君罔上,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