垠老抬手点了点那二人说道:“他的意志力非同常人,经历过这般折磨都没能取了他的性命,可见他是有什么执念没有放下,或者没有完成。
白骨皑皑也要活下去,怨念深邃,若是这个时候我们把他给送回去,由着他自生自灭,绝是撑不过两日,他就会魂归地狱了。
他生前积聚的怨气冲天,鬼界怕是也收不了他。一旦化作恶鬼,想必也是会屠杀苍生的那一类。放走了他,岂不是给天下苍生带来祸事?”
“他不就是和我一样的少年吗?垠老怎知他会非比常人,连做鬼都是如此残暴,那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半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垠老说得严重了。
“你们不懂啊,不懂啊!反正,把他留着就是。该忙就去忙吧……”
垠老无奈地站了起来,双手负后坐到了木屋中央的桌前,倒了杯子里已经冷了的茶水,重新沏了一壶。
自那日以后,寨子里传出了那个少年会变成恶鬼的传言后,木屋里除了垠老便无人再来照顾那个濒临死亡的人了。
只有偶尔的时候,半云会瞒着阿爹阿娘去偷偷地在木屋里待会,再瞄上一眼那个可怕的少年。
这日,垠老出门晒药,半云撑着额头坐在床榻不远处打盹。
“呼……呼……”
平缓的呼吸声起伏着,伴随着窗外徐徐吹来的清风,格外舒适。
“绿……绿……若……”
白骨手指微微动了动,在竹板床上留下“咯吱咯吱”的声音。
“汪汪汪……”大黄狗在屋外又叫了起来。
“阿来,别喊!大……啊——”
半云烦躁地睁开了眼睛,本想教训下大黄狗,却不料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眼眶留着血泪的腐烂人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了半张脸的头微微转动过来,血红的喉咙上下滚动着,对着他说道:“绿……若……”
“垠……额……”
垠老的名字还没有喊出来,半云着实受不了惊吓,与那日初次遇见这个腐尸一样,两眼一翻,再次晕厥了过去。
“汪汪汪……”
阿来围绕在半云的身侧不离开,不停地狂吠着。
床上的腐尸坐直了身子,僵硬地歪了歪头,那双被血泪模糊的眼睛,闪烁着痛苦的情愫。
“怎么了?半云!”
垠老终于听见了动静,急匆匆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晕倒在地的半云,还有那位坐在床榻上,喘着粗气的濒死少年。
垠老忙不迭地将半云扶坐在怀里,手指掐着他的人中,微垂的眼角防备地看着床上的少年,问道:“你把半云怎么了?”
床上的少年动了动脖子,抬起没有皮肉的胳膊,沙哑道:“救……我?”
垠老见答非所问,也不纠缠,至少他能看出来,这个少年没有什么恶意。
他专心致志救着半云,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垠老,垠老!他……他醒了!”半云睁开眼,垠老严肃的面孔便映入他的眼帘。
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抓住垠老的胳膊,颤抖地望着竹床的位置说道。
垠老沉重地点点头,“嗯。”
那个少年醒来有一会了,却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静,半抬起的胳膊依旧抬着,像被点了定身的穴道一般,僵硬在那里。
“他......他怎么了?”
半云生性胆小,他不知道说服自己多久才敢正视这个身受重伤的少年,这么突然诈尸似的活了过来,他还真的有些哆嗦,不知所措了。
半云忍不住往垠老的身侧挪了挪,抬眼间不经意对上了那个少年的眼睛,不由得一怔,再次摔坐在了地上。
“你是何人,又有何事未了?”
垠老用力将半云拉起来,冷静地拍了拍衣服,走近竹床前,打量着那个少年。
竹床上的少年缓缓地将胳膊放下,他垂眸看了看自己只剩下白骨的下半身,漠然地合上了眼眸。
良久,沙哑的声音传来,“君......晔华。”
“你的名字?”垠老问道。
“嗯。”君晔华点了点头,扯动到了脖子上的伤口,湛湛鲜血横流。
“你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吗?”垠老往前再一步走,询问道。
君晔华痛苦地呻吟了两声,眼神闪烁,飘忽不定,声音却掷地有声,“先生可......见过一绿衣......绿衣女子?”
“不曾见过。”垠老如实回答。
半云见君晔华的声音沙哑,却不那么难听,加上他的眼睛似乎浩瀚的星空,格外明亮,好感不免上升,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躲在一旁,插话道:“你是我采药时发现的,当时就见你一人从土地里爬出来,还把我给吓晕了。其他人倒是真没有见着。”
“是你.......谢过,咳咳......呃!”
君晔华转眸盯着半云看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日雨后的林子里,他的确见到了这么一个人。
怎料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胸口的伤蜂拥而至,他猛咳几声,口中便溢出几缕深红色的鲜血。
浑身没有多少皮肉,半张脸皮也被撕扯而下,血泪在眼眶中打转,白骨手指紧捂着胸口。
一滴滴鲜血滴落在他的手臂上,像是寒雪中的红梅,落在了积雪上,刺目又揪心。
“你不要动,不要说话。你浑身上下已经没有正常的皮肉了,唯独心室还能坚持一时三刻,你若是强行运动心脉断裂,你就彻底没救了!”
垠老见情况不妙,顾不得太多,上前握住了那只孤零零的白骨胳膊,将手掌撑在晔华的伤口处,封住他仅有的穴道。
“咳咳......不,不用......”君晔华深深地咽了一口鲜血,苍劲有力的手指反抓住垠老的手,将垠老推至一旁。
“先生,先生救不了我的.......咳咳.......”
“不救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垠老置气道。
“有劳先生......替在下伤神.......望请先生护着.......护着在下的魂魄.......”
晔华松开垠老的手,继续捂着自己的伤口,眸光流转,卑微至极。
垠老身形一顿,“你怎么知道魂魄......”
他犹豫了下,答应道,“好吧!半云,去把门窗关上,在门口守着,禁止任何人入内!”
半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立刻按照垠老说的,迅速地关上了窗子,领着大黄狗守在了屋外。
半云退了出去,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里顿时昏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