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蝴蝶,笼罩阴云密布的密林。
似侵吞,又像蚕食。
沉甸甸的天空上,撕破一缕冰冷的、无机制的光。
像是星光。
又像是蝴蝶的眼。
这就是男人的杀手锏。
这处破败的秘境,本就是昔日岁星的庙宇,以此地为凭依,自然能有概率召唤出岁星神国的投影残片。
若有其他人有幸能观赏到这神国投影与活着光阴的对决,即便没有被攻击的余波扫到半点,也会因为人类的血肉之躯,以及羸弱的精神,无法接受这强烈至极的冲击,精神涣散,乃至彻底被粉碎。
俗称掉SAN。
但在这孤绝的战场中,只有两人。
灵青虞轻盈落地。
男人平稳站立。
此时的他们,命盘中积蓄的光芒,都已经十分微弱。
犹如俗世中最普通的男女。
“用道具吧!”男人的气息都不算很稳,显然强行召唤岁星神殿,对他冲击并不算小。
唯独身上那狂傲至极的戾气,却挥之不去。
“我不占体能便宜。”
灵青虞疑惑歪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已经是白泽境?”
被光点强化过的身躯,体魄已如非人。
虽然因为道路不同,强弱还是稍微有些差异。
但男女之间,最原始的力量压制,在推门之后,已经彻底没了。
谁没打过贴身战了?
再说了,以南斗的生机之道来说,谁的体能恢复得快,还用说吗?
“我可不想占自己如今是王的便宜。”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简直就像头狂傲的狮子,又像是桀骜的疯子:“是啊!我竟忘记了这么基础的东西。”
明明内心深处,一直觉得灵青虞是强者。
是自己必须通过手段、通过外力,竭尽全力,找准时机,才勉强能战胜的强者。
可为什么,又在这种双方已经用不出任何技能的时候,下意识觉得,她是个体能不占优势的女孩子呢?
“我明白了。”他的戾气,居然稍微平复了下来,转化成一种异样的平静,“我或许生错了地方。”
倘若他生在北燕,与那位已经沦为笑话的王世子替换,一切说不定就不一样。
他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传统的大家长,威严的君王。
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很好。
他会……保护她的。
毕竟,灵青虞性格傲慢,又对大部分事情毫不在意,根本不屑处理那些心机鬼蜮,背后有很多人议论她,憎恨她,厌恶她。
还有无数人,希望借着她向上爬。
灵青虞的处理方法,就是杀杀杀,杀得血流成河,让她成为公认的暴君。
如果是他来处理,定不会让他们死得那么干净,而是余生都在互相攻讦、谩骂、忏悔和苦痛之中度过。
他和灵青虞,依旧能保留好的声名。
但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支配,是发自他骨血的控制欲。
所谓的“保护”与“很好”,也只是要对方用“听话”和“没有自己强”,从而交换的代价而已。
但灵青虞不是弱者。
不知为何,这一刻,男人的大脑中,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闪出几段从未见过的剪影。
似是几层高的低矮建筑,也不甚华丽。
一群大概十三四岁,服装一模一样的少年人。
他们围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似乎要殴打对方。
他下意识想要走过去阻止。
内心之中,有个冷酷的声音,仿佛在咆哮。
一群无能的酒囊饭袋,也敢欺凌他的弟弟?
但他的双脚,却好像被黏住了。
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像是年老的女性,又像是中年的男女,碎碎念着:“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怪物。”
“他才不到人膝盖高,这么丁点大的时候,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话都说不顺溜,他却能目不转睛看动漫、看美剧,看整整一天。”
“居然就靠这个,学会了英语和日语。”
“再大一点,其他孩子,不懂事的,让父母带自己出去玩;懂事的,已经懂得讨好父母,抢夺资源。”
“他却旁若无人地搞了个小房间,在里面打磨模具。”
抱怨之下,却隐藏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绝世的天才,对继承权却毫无兴趣。
令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激起难以言喻的怒气。
你看我们是不是像看傻逼?
或者一群猴子在耍猴戏?
我们竭尽全力争夺的东西,对你而言完全提不起劲?
那就把你的继承权彻底剥夺好了。
让你感受到财富、地位、名利给你带来的巨大落差,你自然会明白它的可怖,会去不择手段争取。
从而变得和我们一样。
便如对待一个桀骜不驯的女子,只需要将她锁在后院,生死荣辱都由一个男人来主宰,最好再生个孩子来羁绊。
久而久之,她自然就无法维持自我,变得只能等待夫君的垂怜,与其他女人争夺宠爱。
正因为感受到了大人对少年如此鲜明的憎恶、不满乃至恐惧,知道这些酒囊饭袋,实际上是在大人的暗示和授意下,打压少年。
“他”本来想要迈下的步子,就像灌了铅。
不让少年吃点苦头,提早拯救对方,就是和大人作对。
“他”不能失去父母的欢心。
等我再成长一点吧!
“他”心想。
成长到能对抗这丑恶的大人,将一切攥在手里,他一定会对这个弟弟很好,补偿那些年,大人的恶意,与“他”这个兄长的沉默。
然后,“他”看见少年望向他的眼神。
带着看透一切的漠然和轻嘲。
彻骨的寒意,浸透“他”的全身。
“他”终于明白,为何大人会觉得这个弟弟如此不讨喜。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
他们依靠血脉、靠传统、靠祖先积累下来的财富、地位,和多年的经营,才能成为暗中支配世界的主人。
继承权,是他们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一旦没有,他们就被打回凡夫俗子的原型,变成那些智商、手腕同样不逊色于他们,却限制于出身和血脉,只给他们打工的精英。
穷极一生,也只能为他人效力。
这仿佛就是世间运转的规则,社会维持的至理。
他们质疑,他们反抗,他们同化,他们顺从。
他们成了“它”的一部分。
所以,少年根本不信他的“拯救”。
认同了那套规则的人,迟早会变成同样的东西。
生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强行扮演友爱的兄弟?
正如“他”和少年。
正如他和灵青虞。
恍惚的记忆,就像晨间的朝露,须臾散去。
男人不记得自己方才想到了什么,只是平静地望向灵青虞,犹如末代的君王,对面前的另一位君王,发出挑衅。
“那就不必废话。”
“迎接我们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
“不死不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