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兄,我准备回家了,我父亲差人来信了。”乔玄木站在空荡荡的教学楼下的一处角落里,一脸为难的对沈墨七说道。
他身旁还站着上官青梅,燕飞,马西鸣。
也难怪,他们总是在一起的,都是玖华各地的世勋,如今龙语学宫出了这种事情,他们的家族自然是又惊又怕,连忙召他们回家。
沈墨七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乔玄木,他只是犹豫着,半天憋出来一个“好”字。
乔玄木却使劲拽着沈墨七的手,“沈兄,我真是舍不得你,以前我老是看不起那些离别诗,什么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什么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觉得他们矫揉造作假抒情,可现在我真的离别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他们的诗,然后就忍不住想哭。”
“乔兄。”沈墨七把手放在乔玄木拽着自己袖口的地方,还是说不来什么。
也是啊,如今龙语学宫受此灾厄,还能不能教学都是个未知数,虽然他们一起在阳光下,大石头上读书,聊天,谈江湖志怪,武侠小说的日子很快乐,但这种生活终于要到结束的一天了。
“如果有机会来海州,一定要来找我,我了解你,但你千万不要拉不下面子,是兄弟我需要你,不是你需要我,你是我这些年快乐日子的证明。”乔玄木认真看着沈墨七的眸子,说道。
“乔兄,不要说的这么伤情,江湖虽然路远,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沈墨七只能安慰他道。他低头,乔玄木不知道,沈墨七马上也要去海州了。但乔玄木说对了,沈墨七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乔玄木一定会动用家族势力帮他的,但沈墨七不敢,总觉得会亏欠乔玄木。
在乔氏和九龙卫之间,沈墨七觉得还是依赖一个外人好一点。
“那我们别过了,珍重。”乔玄木擦了擦泪,回头和牵着马的马西鸣,燕飞,上官青梅一起上马,“一定要来找我,不然我什么时候想你了,就让人去打探你的消息,到时候,别怪我探究你的隐私了。”
乔玄木开玩笑道,最后,他们一起骑马,离开了龙语学宫坐落的高耸的龙骨山,向着下山小道走去。
“再见。”等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沈墨七再次喃喃重复了一遍。
一下又走了四位同伴,沈墨七心中空到绝望,他没想到离别的日子能这么痛苦。
蹄马向西行,日下石寂寥。
鸟儿不知情,还在枝头叫。
沈墨七回头看了看从未如此空荡的教学楼,然后走到暖阳枝头下,在寂寞的绿荫下走着。
“好了,下一个。”沈墨七喃喃道。
“姬我悠。”沈墨七在姬我悠的楼下喊道。
“进来吧,门没锁。”他在里面回答。
但沈墨七真的进去时,才发现姬我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你也要走吗?”沈墨七站在一旁,明知故问道。
“嗯.....家里传信,家里出了变故,父亲身体不好了,要我赶紧回去,正巧龙语学宫也出了这种事情,我必须回去和家里人说一下。”姬我悠一边往包里塞东西,一边低着头说道,不敢抬头看沈墨七的眼睛。
“燕州吗?”沈墨七坐在一旁问道,他记得姬我悠说他来自燕州。
而姬我悠犹豫了片刻,手在空中停了下来,缓缓才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来自中州,或者说帝州,我也不姓姬,这么多年骗了你们,是因为我不想让身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真的,我很感谢你们把我当朋友,带着我一起玩,我不愿意去的时候就拉着我一起.....”
“还有上次足球比赛,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胜利,荣耀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做出一些事情,不是一辈子的懦夫和失败者。”
“此时也才明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圣人之言是何意味。”
姬我悠转头拉着沈墨七的手臂,然后才慎重缓慢的说出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琅权我悠,这是我真正的名字,我是当今清平皇帝的十五子,皇嗣。”
沈墨七听到这话的时候,宛如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他半天睁的说不出话来。
往日饱受欺负,一个人默默哭泣,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抱着腿的小孩儿是他们玖华的皇子?
难怪乔玄木这么谨慎地对待他.....沈墨七当时只是以为乔玄木家里和姬我悠家里有往来,却没想到这一层。
“殿下。”沈墨七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于是终于缓缓道出这二字。
按照大琅律令,平民见到皇族是要下跪的。
沈墨七站起来,却感到一阵融入鼻尖的悲哀。
“别这么叫我,也别给我下跪什么的。”琅权我悠摇摇头,“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朋友,我是在龙语学宫里成为一个人的,不是在牢笼一般的皇宫里。”
“我学的是中西方古今哲学历史,读遍天下圣贤之言,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而权利身份带来的臣服,就是对我们这些年关系的侮辱。”
琅权我悠确实比以前成熟多了,他站起来,用力托着沈墨七的手,坚定不移的看着他。
“这里不是皇宫,也没什么皇族,贱民,宫里的恶心规矩我也看不起,如今是什么时代了,十九世纪了吧,还要别人来当奴隶吗?”琅权我悠一直在说话,劝沈墨七正在动摇的心,他比以前能说会道多了,以前的他,绝对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有机会来京城,我用尽一切招待你,只要是我能给的东西,我都愿意给你。”琅权我悠说出了他们玖华人经常说的话。
“有机会来我这里,让我好好招待你。”
这句话虽然俗套,但在分别之时依旧感人,他们玖华人总是拐着弯的诉说感情。
“你呢,你准备去哪?”琅权我悠问他。
“我....我不知道,应该要暂时留在龙语学宫吧。”沈墨七岔开话题,说了个谎,他不愿意让同伴们知道他要去独自寻找失踪的同伴,他不想让他们担心。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沈墨七走到房门口,再回头看了一眼琅权我悠。
这次琅权我悠没有再挽留,他只是放下手上一切活动,注视着沈墨七寞落的背影独自离去。
“也祝你一切安好。”他喃喃道。
蒂娜,蒂娅,阿道尔。
他们三个是主动找到沈墨七的。
他们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夕阳了。
他们站在山崖上,下面就是他们生活了四年的龙语学宫。
“那个.....听说洛丽塔最近传闻,有人见过一个精灵.....”蒂娜慢吞吞的开口,双手在身前不安地点着。
“这个世界上精灵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我们的姐姐回来了?”蒂娅在一旁补充道,她泪眼朦胧。
“所以你们.....”沈墨七只觉得夕阳格外刺眼。
明明他是来和同伴们分别的,结果弄到最后,大家都是要离开了。
“我们要走了。”蒂娜抿着嘴巴,说出了这句话。
“她们要回故乡,而我的故乡也在不远处,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护送一下他们。”阿道尔挠挠脸颊道。
“嗯,有你在,我也放心了。”沈墨七扭头道。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仿佛把亲人交给别人照看一样。
他也太自私了......对蒂娜和蒂娅,明明是他自己不在乎,别人在乎的时候他又十分不舍和难受。沈墨七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底子太坏了,明明阿道尔的善良不值得怀疑,而且护送也是好事,不然沈墨七去护送?他会去吗?他根本就不会专门去送蒂娜和蒂娅回家。
蒂娜拉着沈墨七的左手,蒂娅拉着沈墨七的右手,她们最后看了一眼沈墨七,还是忍不住道:“我们能再问一最后遍吗,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沈墨七低着头,半天,才在这窒息的氛围中憋出来一个“抱歉。”
“但是....有一天,我会去找你们的。”沈墨七想打破这悲伤的氛围,于是说道。但他很快就后悔了,蒂娜蒂娅不会真的在家里等他几十年什么的吧.....
应该也没什么,蒂娜蒂娅的寿命有成百上千年,他只有一百年,不,他应该只能活到六十二岁了,现在还剩下四十七年。
“拉钩。”蒂娜蒂娅牵起沈墨七的手,泪眼汪汪的看着他,说道。
“拉钩。”沈墨七点点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有这个预感。”他接过她们的手。
于是她们两个桌子般高的小女孩儿才破涕为笑,眼神中重新有了希冀。
“再见了,蒂娜,蒂娅,阿道尔。”沈墨七挥手,“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去玫英北境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他说。
“保重。”阿道尔也点点头,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和他最后握了握手。
在夕阳中,沈墨七看着她们的马匹走进寂静的森林,前往传送门在的位置。
今天沈墨七已经经历太多别离了,他真的好累,没有力气了,他要先回去休息,然后再说。
“沈墨七。”
有人在森林中叫他。
沈墨七身体一抖,这个声音他万分熟悉。
他向森林里跑过去,看见两位披着黑袍的人,她们的紫发和蓝发在黑袍下流淌,沈墨七闭着眼都知道她们身上的味道是谁。
“希斯利亚?歌莉娅?”沈墨七喉咙震惊道。
“你听我们解释.....”希斯利亚和歌莉娅掀下斗篷,她们失踪很久,终于又出现了。而她们也知道自己早就遭到龙语学宫的怀疑,毕竟她们一言不发就消失了,现在估计也早不被信任了。
“你们没事.....?”沈墨七竟然猛地抱住了希斯利亚和歌莉娅,她们的瞳孔也在一瞬间放大。
“就好。”沈墨七闭着眼睛流泪道。
“班里这么多人,走的走,散的散,还有死亡和这么多失踪的,我真的以为天塌了。”沈墨七真情实意道,他的心终于在一天的疲惫后得到了片刻的安心。
希斯利亚第一次红了脸,心跳莫名此生未有的加快,她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到了沈墨七的背后,轻轻拍着,和他相拥。
“我们没事,我们也不是凶手。但我们看见了谁是背叛者,所以必须离开,要回到家乡。”希斯利亚认真道。
“姐姐.....真的要告诉他吗?”歌莉娅缩着脚趾,用力闭着眼睛,红着脸,她没有拒绝沈墨七的拥抱,只是感到胸前的厚实和温暖,有些不习惯。
“就算现在会伤害他,他也必须知道,龙语学宫也必须知道,逃避从来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希斯利亚说完后停了一会儿,“薇尔莉娜,洛小安,应天打龙,他们是暗月的人,我看到他们经过暗月骑士身边了,却没有被伤害。”
希斯利亚似乎也很难受,身体开始颤抖,沈墨七才缓缓抬起头,准备放开抱着她们的手。
可希斯利亚却猛地又扑上了,她也抱住沈墨七,似乎把他当作一个支点,她把嘴巴贴在沈墨七的脖颈旁,小声道:“薇尔莉娜也看见我了,但她没有伤害我,只是自顾自的走,装作没看见。”
“她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投到暗月神的座下,我不知道,也许他们有所隐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替我找到她们,问一下。”希斯利亚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到沈墨七的脖子上,“我依旧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找到薇尔莉娜她们的,我会问清楚的.....”沈墨七重复道。
“我们的故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和这里完全不是一种世界,一种规则,我们必须回去一趟,不然我怕我们就回不去了。”歌莉娅有些焦急道,“父亲,母亲,还有亲人们,我们也必须见一见。”
“嗯.....我会向龙语学宫证明你们的清白,你们身上没有龙书的味道,我知道。”沈墨七轻声道。“可你们也要珍重呀,我不知道你们的故乡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去,但你们似乎对故乡又爱又怕.....照顾好自己。”
“嗯,我答应你。”希斯利亚终于离开了沈墨七已经宽阔了许多的怀抱,她的身体终于能被一个人抱住了。
“那就再见了,希斯利亚,歌莉娅。”沈墨七深吸一口气,抬头道。
“嗯,再见。”希斯利亚挥手,她拉起妹妹的手,一起走进了生机勃勃的森林背后的黑暗之中。
“我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明明是冬天,怎么会听到有蝉在叫呢?”沈墨七捂了捂脑袋,有些眩晕感,终于还是摇摇头,回家去了。
“薇尔莉娜....洛小安....应天打龙,鱼妹,小鸟奈,咲骨姐姐,灰尘雨师兄。”
“还有修尔,柰德诗,俾蓝思吗.....”
“汐组织。”
沈墨七闭上眼睛,“我会去一个个找你们的。”
“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