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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华光冉冉,旭日彤彤。

室内檀香袅袅,帘幔重重。

榻上的女子双眸紧闭,眉头皱成一团,双手无意识地拽紧了锦被,额上布了一层密密细汗。

她突然大喊了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眸,像濒死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眸底尽是未散去的恐惧。

半晌,她才渐渐平复了一些,眼底的恐惧被震惊和迷茫取代。

这……这是她住了十六年的闺房。

程九鸢分不清梦里和现实,她伸出手去掀被子,目光却落在了手上。

白玉柔荑,润如羊脂,还带着微微圆润,这分明是一个女童的手!

她立刻掀开被子,疾步到了房中妆镜前。

镜中人脸颊圆圆的,抿唇梨涡轻陷,圆睁的双眸因为震惊而显得愈发黑亮,肌肤白里透红,头上顶着两个总角,显得愈发娇憨。

程九鸢狠狠拧了自己胳膊一把,这铜镜中分明就是她七八岁时的模样!

胳膊上痛意传来。

那一切是梦吗?

不,不是!

那毁天灭地的绝望和凌迟的剧痛,让她的心此时还一阵阵紧缩。

她骤然泪如雨下,捂着脸呜咽出声。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她眼中的神色蓦然变深。

楚泽、程云歌,你们没想到我程九鸢还能回来吧!

这一次,轮到你们下地狱了!

包括躲在程云歌身体里那个怪物!

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收起眼中的冷意,对着铜镜练习了好久,才有了几分无忧无虑的娇憨模样。

太久没笑了,她差点不会了。

她打开房门,院子里空无一人。

程九鸢心底冷笑一声。

她房内如此大的动静,丫头婆子居然无人前来过问一声。

七八岁的程九鸢自然看不出这些下人对她只是表面的敷衍。

她正要往外走,在要出院门才看到一群人懒散地坐在院门口。

见她出来,婢女们才懒懒散散地站起身行礼。

“二姑娘,您怎么不在房内休息?”

程九鸢目光落在了下人们的白腰带上,顿时明白她这是回到了母亲去世时,心头再次也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

她永远记得,在她七岁生辰当日,一家人去京城最好的酒楼为她贺生辰,在回来的路上,母亲和她乘坐的马惊了,母亲为了护住她,被惊马踩踏。

抬回府中后,母亲活活痛了几个时辰,还是撒手人寰。

灵堂前,她本就伤心,又听见来吊唁的人在背地里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母亲,她难过又气愤,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后来周氏就没再让她出现在灵堂前,连出殡当日,扶棺之人都定了周氏之子程长川。

周氏说怕她再次伤心过度,再被外人言语中伤。

前世她对周氏此举感恩戴德,现在才知她的险恶用心。

生母去世,她却不守灵、不扶棺,如此不孝,难怪后来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

思绪回笼,程九鸢衣袖下,拳头紧握。

要是她回来的时间再往前移一点,她是不是可以阻止母亲坠车的悲剧发生?

只是,上天已经让她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她扫过一众仆从。

母亲自生下她就缠绵病榻,这府中众人早就为周氏马首是瞻。

这些人她迟早要收拾,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做,耽搁不得。

她抬脚就要往灵堂走,却被大丫头春杏挡住了去路。

“二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快回屋躺着吧?”

“让开!”

程九鸢声音虽不带一丝起伏,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却让春杏不敢再拦。

“妹妹,怎么不在房中好生静养?”一道温柔清丽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像是带着无限包容和宠溺,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程九鸢无声地再次捏拳。

程云歌!

‘妹妹,你不要不甘心,你自出生,就占尽了世间最好的东西。家世、相貌、钱财,甚至是亲事,这简直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啊。’

‘不过,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我跟殿下会好好的,你安心上路吧。”

‘你外祖父一家早在你和亲后,就生了反叛之心,全家一百三十口早在三年前就做了鬼了。唉,那一地的血……’

前世死前的一幕幕在脑海翻涌,那一刀刀的切肤之痛,让程九鸢差点克制不住。

她死死地咬住牙,生生忍了下来。

“大姑娘。”周围下人都悄悄松了口气,福身行礼。

不知怎的,今日的二姑娘十分不好说话,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怵。

想来是夫人去世,对她影响太大了。

“妹妹?”

程云歌看着站在树荫下的女孩,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森寒之气。

程九鸢抬眸看去,双眸里已经满是对程云歌的依恋。

“姐姐,我已经好了,我想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妹妹,你还是别去了,那些人说话难听,我怕你受不住。我和大哥在灵堂就好。母亲生前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你受不住的。你还小,父亲也不会怪你的。”

程九鸢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要去。”

说完她不顾众人再说什么,抬脚就跑。

跑出不远,程九鸢就听见程云歌的声音响起。

「统统,这程九鸢怎么突然不好忽悠了?」

程九鸢一惊,回头看去。

却见程云歌嘴唇未动,她身上传来一个冰冷没有任何感情、不辨男女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是她娘离世,受打击了。」

程九鸢扫了众人一眼,众人的嘴唇都没动。

程九鸢回过头,继续朝前厅跑去。

程云歌果然是怪物!

一路行来,满府缟素。

越靠近前厅,香烛味越重。

程九鸢早已满脸泪水。

再次经历丧母之痛,依旧锥心刺骨。

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灵堂跑去,还未进门,便听见似乎有争执声传来。

“鸢儿年纪小,舟车劳顿肯定受不住,岳父放心,我定会照顾好鸢儿。”

一个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就是因为鸢儿年纪小,这京中流言对她一个小姑娘实在残忍。让她随我回姑苏,换个环境,对她只有好处。等她心性稳了,再回京。”

门外的程九鸢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对话。

原来前世外祖父来过,还提出要带她回姑苏。

前世她躲在后院,对前厅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那前世外祖父见她连生母去世都不守灵、不扶棺,该是何等失望。

但就算是失望,也对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依旧是全力支持的。

虽然没再来京城看她一眼,但钱财一直都没断过。

后来楚泽夺嫡需要的钱财,也都是来自于外祖父一家。

程九鸢心中酸涩,她前世如此混账不堪,外祖父为何还要管她啊!

最后她还累得裴家满门覆灭。

门外的程九鸢悔恨难当,厅内又响起人声。

“裴老爷,二姑娘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她自小跟妾身就亲厚。姐姐命苦去得早,这以后,妾身必然待鸢儿更甚亲女。”周氏说完,抽抽噎噎地拿着帕子拭着不存在的泪。

裴老爷子眉头紧皱。

女儿骤然离世,剩下七岁的外孙女在这深宅大院中,他当然不放心。

如外孙女也出了意外,他老两口还怎么活?

裴老爷子看向自己儿子,裴修立刻站出来开口道:“还是将鸢儿喊来,待问过她本人,在定夺。”

他们昨日傍晚就到了相府了,到此时都还未见鸢儿一面,心头自然惦记。

“二姑娘听了那些乱嚼舌根的话,这孩子气性大,气病了,现在只怕起还昏睡着。”周氏声音里满是疼惜和担心。

只是听见嚼舌根生气就不来给生母守灵,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岳父,鸢儿只有留在京城,今后才有大造化。”

这话里的意思让裴老爷子犹豫了。

以程宗扬如今的地位,程家的女儿只怕会嫁进天家。

若是他带走鸢儿,误了她的前程……

“鸢儿愿跟外祖父和舅舅回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