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岩肩膀之处的衣衫,已经被泪水浸透,洇染到了他的身上,不是冰凉,而是滚烫,有温热的触感。他忽然垂下了眼,看着卫含香泪流满面的样子,却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在他印象里,卫含香一直都是孤绝高远,天然将人隔绝的清冷模样,就是一颦一笑,也自带清高之气,不可让人靠近。
可好像自他醒来之后,柳岩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原来卫含香流下的泪是热的,寒冰也有终将融化的一天。
卫含香现在表现出来的感情波动,让他觉得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与世隔绝、若皓月般高悬于天的仙子,她也是一个和普通女子一样,有喜怒哀乐,也会喜形于色的妙龄少女。
可是他不认识李新儿,也仅是见过一面,相处了不长的时间。他对李新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发现净生莲消失之时,他充满警惕且怀疑地看去了李新儿一眼,李新儿脸上蓦然浮现出的惊慌表情。虽然后来发现净生莲没在李新儿的手上,可是上边沾染的李新儿的气息,却证明了她之前动过净生莲。只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将之抛走丢弃。
至此,他对李新儿已完全没有了好印象。
不过虽然两个人相处不久,他也知道李新儿不是坏人,可要谈得上印象深刻,倒也不至于。他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卫含香将头埋在柳岩的肩膀上,感受着这片温热,柳岩不禁轻轻拍了拍卫含香的肩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她一片沉默,好让她充分将心中的悲伤释放出来。
片刻后,卫含香停止了哭泣,也不再发出嗫喏、哽咽的声音,不过还是将头埋在柳岩肩上,依偎了半天,然后才拔了出来。她神情再次变得冰冷,无悲无喜,亦是和之前一样没有表情。
她看着柳岩望过来的眼睛,注视之下,从容不迫迎上了柳岩的目光。那白皙若月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不适不感,仿佛在做一件理所应当之事,没有尴尬也没有抵触,更没有之前经常爱对柳岩的频频蹙眉。
现在的卫含香,柳岩总感觉她变了,却又不知道变化在哪里。
这个时候,卫含香忽然冰冷说道:“你还想抱我到何时?”
“啊?”柳岩大吃一惊,虽然在看着卫含香,却是走了神,思绪纷飞,他这才注意到和卫含香注视许久,还是在抱着她。
柳岩连忙松开搭在卫含香肩膀上的手,慌忙解释道:“卫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在说故意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没有底气,反倒有做贼之感。说出来的话,声若蚊蚋,更显心虚无比。
卫含香的声音轻微,还有淡淡的忧伤,她缓缓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已是另一副神情。
她叹了口气,悠长、百转千回,似蕴藏了很多感情。她忽然说道:“当初在为李新儿解开追踪印记的时候,我在她身体里边种了另一枚印记,没有伤人之效,纯是以后要是离近的话,会有感应。那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在刚才,她彻底断了。”
柳岩点了点头,不知说些什么好,好像说什么都会有歧义,惹来卫含香的白眼。于是他索性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谁知卫含香忽然看向了他,冷冷笑了一声,道:“罢了,你这榆木疙瘩,我又期望你能说些什么呢?和你说这些,只不过是想将我心中不快之事吐出来。她当初,和我说,要是我带她一并走会怎样……”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卫含香喉头哽咽,不忍继续说下去。即便她现在面容清冷,又是一副寒冰般的表情,可是眼中又有泪光盈盈,看样子再说下去,又要哭出来了。
柳岩见此,觉得要说点什么,于是想着办法安慰道:“卫师姐不要伤心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李新儿也有自己的选择,既然她当初离开我们,就有面对今日之果的准备。”
卫含香斜睨了柳岩一眼,眼中已没有了泪光,略带些怒意道:“说的真好,都是自己的选择。你不会说话,以后还是少说!”
柳岩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合她的心意,很简单,他现在还不知道在他昏迷之中,她和李新儿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哦”了一声,就闭上嘴巴,缄默不言。
而卫含香似还是不满,又瞥了柳岩一眼,道:“走吧,我们还是尽快到达沧澜城,找到回明修之地的方法。我们到这个地方已久,也不知道门中怎样,会如何处理此次栖霞林之事。”
谈到正事,柳岩就有了话要说,他道:“万魔宗的那群修士说过,他们不怕清霞门的报复,甚至他们可能还希望清霞门的报复,如此,好像能掀起一场动乱。魔道之人虽然接触不多,但已经能看出来,他们大都靠掠夺、杀戮,以夺取修士魂魄和灵资来壮大自己。集中授业中也提到过,很多凡人的战争,背后都有魔道之人操控的手段。”
卫含香微微点头,然后深深看了柳岩一眼,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这么能说了?”
柳岩略有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声音又断断续续起来:“我……只是这些东西学过,所以才能记得住……”
看着柳岩又开始支支吾吾,卫含香不再打趣,严肃道:“其实在这个地方,汤国,你没发现吗?这里的修士很多都是正派和魔道功法都有涉猎,所学很杂,但不得不说,有很多出其不意之举。他们也好好的,不像明修之地,正魔分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场比较大的战争。”
柳岩听了之后,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集中授业时所学,明修之地是此界灵气最浓郁之地,也是最适宜人族在此繁衍之地。我出生晋国,那个地方灵气稀薄,自小至大,所谓神仙,都是在杜撰野史中听到,更别说修仙之人,更是见所未见。要不是机缘巧合,我恐怕也踏不上修仙之路。”
“所以你想说什么呢?”卫含香不明所以,看了柳岩一眼。
柳岩顿了顿,他修仙也这么长时间,又经过集中授业,以及结业考核,在见过和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心中也是有一点感悟,于是说道:“我想说的是,灵气是有限的,这点很明显,就像这灵石一样,用一枚就会少一枚。而明修之地的修仙者太多,所以他们才会想办法减少一点,以此来减少灵气消耗。以便将资源让给资质更好的人,就像卫师姐这样,能走到修仙尽头的人。”
卫含香听了之后,颇感意外,没想到柳岩还有这样的见解和想法。
她自然不知道柳岩在集中授业结业考核之时,是新一届的前三甲,其中术论部分,所得评价肯定不会太低。
她也是想了想柳岩说的话,然后道:“修仙界已经几千年无人飞升,听宗内和家族一些老人说,以前几乎是每隔百年,有时候甚至几十年,就会有人飞升,可是现在,好像飞升变得格外艰难。我们清霞门其实有两名化神修士,被困在这个境界几百年了,还一直不得飞升之机。而整个明修之地,化神修士更是多,只是大多都被困在此境。不知为何,好像突然之间,这方天地修到化神之后,就已是尽头。”
柳岩没听过化神修士,平日里,他接触最多的就是筑基,而他目标也仅仅是定到结丹而已。因为到了结丹,就可以在藏经阁获得更高的权限,到时就可以查看大陆地图,找到回晋国之路。就是在清霞门的藏经阁寻求不得,有了结丹的实力,他也可以通过种种渠道获得回晋国之路。
更往上的修为,他还未曾想过,不过栖霞林之旅之后,不知为何,他脑海之中最是会若有若无浮现一个信念,就是你要变强,变得非常强,好像如此才能面对即将发生之事。
只是这个信念时而强烈,时而却淡淡聊胜于无,他也不知道为何产生,就一直没当回事。不过好像那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让他尽快将修为提上来,好像未来有极为重要之事,非他不可才能解决。
柳岩点了点头,忽然发现,之前看过的书,各个书籍上边都说古修之时,修仙如何旺盛,修士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就会历天劫而破界飞升,去往更高的层次,从而寿元大涨,甚至不死不灭。不过当时柳岩没认真去想,飞升离他太过遥远,他一直只当一个故事去听。毕竟书中最后也说,已经有三千多年,没有修士飞升了。
可是现在联系起来,他忽然有个念头,于是和卫含香道:“会不会是现在灵气变稀薄了,所以修士很难再飞升?”
卫含香脸上也是出现疑惑之色,此天之大,不说凡人,就是修为低点的修士,穷极一人都难以走完。要是灵气真变得稀薄,这个问题不好求证。但也能窥出一些端倪来,就是本就灵气稀薄之地,越来越难出有灵根的能修仙之人。
譬如到了柳岩和他讲的晋国,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也能通过其介绍了解到,晋国灵气匮乏,像在明修之地普及的修仙之事,在晋国居然很多凡人都接触不到。
她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不好猜,不过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对灵气的感知和吸纳更大,或许会有直观感受吧。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讨论的,不多说了,不过你现在仅有炼气四层境界,要快点修炼,早日到达筑基之境,这样才能在修仙界有立足之地。”
柳岩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灵气匮乏、飞升之事,确实不是他们两个炼气境界的人应该去想的。他现在修为不进反退,仅有炼气四层,这个修为,别说能不能安然回到清霞门,就是遇到危险,也很难有一定自保之力。
只是他之前修炼之时,已差不多将自苗丹疯那里得来的废丹吃完,如此才堪堪到达炼气五层的境界。可没想到栖霞林之旅,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待醒来之时,伤到根基,资质下降,修为更是掉了一层。
以他现在的状态再修炼,仅靠净生莲是不行的,还需要大量的丹药,哪怕废丹也行,和大量的灵石,如此才能将失去的修为弥补回来。至于修到筑基,他感到希望不大,所以看着卫含香的时候,有点苦笑,仿佛在说,师姐您真是太高看我了。
只是他在看卫含香的时候,却发现卫含香也在注视着他。
卫含香的眼中充满明亮的光芒和希冀,一看就是没和他开玩笑。他又深看了一眼,忽然自卫含香的眼中看到别样的眼神。好像唯有将修为提升到特别高的地步,才能挽留的住眼前之人,亦或是在将来的某一天,才有与之并肩的资格。
他心中那个念头再次浮现。
他怔住了刹那,然后眼神变得坚毅,好像亮出了光,然后看着卫含香,朗声道:“卫师姐,你放心,我肯定能修到筑基之境!并且,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听到柳岩这么一说,卫含香展颜一笑,道:“好的,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