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红绿灯路口,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有些熟悉起来。
原来,不久前,我曾来过这里。
就活动半径而言,上海于我而言,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以前,我一直住在浦西,那边,老破小林立,街道狭窄,梧桐树摇曳,是属于过去。现在我因为工作,搬来了浦东,才知道,浦东除了陆家嘴的繁华,大部分地区都是宽阔的马路,四四方方的住宅区。
如果拿首都来做比较,陆家嘴像北京二环内,川沙像五环外的望京,临港则像燕郊。
我刚才坐上的是新开通的16号线,出来就是临港新城,因为地理位置特别偏,众多拆迁安置房就坐落在此地。
而我,本没有机会来这边,但事情就是如此凑巧,我不久前正巧刚来过。
远处正在施工的摩天双子大楼便是证据。
那晚,黄子文和我一起坐上出租车,他让司机开车前往目的地时途经此地,塔楼的高度令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的记性向来很好,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走向了那片崭新的高层住宅区,老实说,上回来这片小区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的环境挺一般的,主要是附近都在施工,到处是脚手架和钢筋塔吊。后来听黄子文说,他预算有限得找租金便宜的,我便理解了。
又凭着记忆摸到那栋高楼,站在高楼底下的时候,我还犹豫过要不要上去。
但是,来都来了。黄子文离家出走一个礼拜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顿顿吃外卖,家里乱糟糟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走进了瓷砖墙上贴着装修小广告的楼道,拐弯走到电梯旁,按下了上行键。
大概是入住率并不高,夜晚的电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楼层数字键缓慢向上跳跃着,我的思绪也逐渐回到了一周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在电梯里,我抬头问他:“不会不安全吧,外面的大门也不锁,好像有好几家都在装修进场,你看外面堆得那些建筑材料。”
黄子文对我笑笑:“挺好的。有烟火气呢。”
我苦笑。我以为他吃不了这种苦。
“主要是我妈找不到我。她决想不到我会住这种地方。她一定找遍我所有同学家。”他挠了挠头,低头看着我,“你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说吧?”
“知道。”
他把故事都编好了,在车上反复说了好几遍,就跟那部着名的美剧《越狱》男主角史高飞似的,一切细节都核对过。中途我们甚至还换了一部出租车,原来那部车子就是驶下南浦大桥,他忽然叫司机停车,蹲在路边把他的计划同我说了一遍。他再叫了另一部出租车从浦西再折回浦东。
既然他如此缜密,我又怎会说错。
“你那些推理小说,真没白看。”我挖苦道。
确实,谁能想到贵公子黄子文能蜗居在这种地方。
“呵~”他没脸没皮地笑了,“我借你的书,你还没还。”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小气。”
“才不是。”黄子文翘起嘴唇,“我是受了那本书的启发。人生本来就不能按部就班地生活。我宁可做逆子,也不要做傀儡。”
我撇了撇嘴,他都已经决定了,我已经不准备再劝他。
电梯停下的时候,我严肃地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回了我一个同样严肃的表情,说:“司葭,我能养活自己。”
他当着我面输开了房门密码,然后抬头看看我。
我有些惊讶地张开嘴巴。
因为他输的密码是我生日。
“我所有的密码都改成了这个。”他认真对我说,“如果你下次过来,我不在家,你就自己进来。”
我愣怔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我们最好别再见面了。”
黄子文认真思忖了一下:“是。你说的对,这段时间,我妈说不定会找人跟踪你。”
“不至于吧?”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只是说,也许。”黄子文拧起眉头,白皙的脸庞在感应灯照耀下有一种冷冽的气质,“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不过保险起见,你先别存我的电话。”
我又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我坐最早一班地铁,提前两站路下了车,在垃圾箱旁脱下了袜子,光脚穿进运动鞋……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堆压扁的纸箱。眼前这纸箱,将我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中来。
是这栋楼,这一层,没错。
上回我们第一次过来,也看到从隔壁门口一直侵占到楼道里的纸箱。我们当时还猜测隔壁应该住了一户老人家,喜欢收集废纸。
我按下门铃。门铃响过之后,我等了许久,并没有人来开门。
我有些犹豫着拿出手机,又拨打了那天手机上收到陌生短信的那个号码,耳畔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拿掉手机,用耳朵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正犹疑着,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我都来不及闪。整个人有些失控地往前扑去。黄子文忙拽住我的胳膊,我们四目相对,彼此都很震惊与惊讶。
愣了一秒,我想要推开他,他一用力把我拽进了房间,并关上了铁门。
“没有别人吧?”他有些警惕地对我挑着眉。
我摇摇头。他不放心,又贴着门上的猫眼看看外面,随后才回过头说:“我怕你被人跟踪。”
“没有。”我摇摇头,“我不是从家里过来的。”
他点点头,放心了点。我开始仔细打量起他来,他踮着一只脚,脖子里还挂着一顶头戴式耳机,他仿佛发现我在观察他,忙跳了两下坐回电脑椅前。
我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看向屋子四周,比上次过来的时候,客厅里多了个台式机,屏幕一闪一闪的,上面穿牛仔装的游戏人物正被四面八方过来的子弹攻击。
他看了我一眼,忙冲到电脑前,手指灵活地操作了几下,把快空掉的血槽又补回血滴,又灵活地操作了几手,将敌人快速血刃后,退出了游戏界面。
我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这几天你都在打游戏啊?”
不知是不是刚才操作过于紧张,此刻放松下来的缘故,他下意识打了个哈欠。俯身从旁边的纸箱里拿出矿泉水,一瓶扔给我,一瓶自己打开了,猛灌了好几口。
我拿着矿泉水瓶,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心里想的是,说什么能养活自己,不过就是在颓废度日。莫非被陈淑敏真的言中,他过不多久,就会花光了钱灰溜溜回家去。那我罔顾教师的身份帮他出走,岂不是被打脸。
这样一想,我心中顿感不悦,赌气地拧着瓶盖,因为心慌意乱,拧了几次都没有拧开。
他嘲笑了我一下,抬手从我手里夺回瓶子,拧开后笑眯眯递给我。
他起身的时候,我便看到护具和拐杖就这么一地狼藉地躺在地板上,他腿伤还没好,就这么把小腿的护具给拆了,我居然才发现。
好气哦!
我脸色一变,将塑料瓶重重放在他面前,用教训的语气说:“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腿?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就摘了一会儿。捆一整天不难受吗?”他浅白了我一眼,“你别像我妈似的了。”
我更气了。叉着腰站着,不仅生他的气,还生自己的气。
“你去医院了吗?”
他看看我,将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上,转动了一下电脑椅,滑动了一下鼠标,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我转了一下他的椅子,他扭过来,索性拿起拐杖撑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远远看着我说,“你坐下说吧。”
我无语死了。我在为他担心,他不咸不淡地“叫我坐下说”?
我鼓起脸颊,内心在疯狂地纠结,想狠心抛下他。我这大半夜上赶着来关心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真是闲得慌。如果他真是一时兴起,或许被陈淑敏劝回家,就是最好的归宿。
我不会再同情心泛滥,相信你“被软禁在家里,像是在坐牢”似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