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在老魏的安排下去了健平面试,面试过程挺顺利的,教导主任听说是退休的老主任魏老师推荐过来的,便和我稍微聊了两句,又听了十五分钟的说课,就告诉我被学校录用了。并且让我从区教育局档案室把我的人力资源档案拿出来,放到浦东新区,随后学校人事处会给我办理入职手续。
在区教育局人事档案室里,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没想到她恰好也在调档案,是要把学校老师的退休证明存入档案。
“司葭。”
当时正坐在长椅上的她,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我。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便是坐在底下给我面试的评委之一。
“您好。”我一边在脑中快速地搜索此人的姓氏,一边先进行着答复。
我就排在她前面一个,此刻手里正抱着个档案袋上面写着我的大名。
她朝我笑笑:“司老师,你好啊。你还记得我吗?”
此时我已经成功搜索出答案来了,我朝老教师微笑了一下,说:“我记得您。您是张老师吧?”
“你记性不错。”她含笑点点头。
我觉得此刻她对我说话的样子就算是不知道她的职业是老师,也猜得出来。因为她的气质已完全和职业融为一体。
张老师是那种电视剧里对老师刻画的标准形象。
花白头发烫着小卷,脸上戴着一副椭圆形镜片的黑框眼镜,笑起来,鱼尾纹呈辐射状炸开,既充满了亲和力,又不失威严。
她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因为接下去轮到她办业务,里面的人事干部还等着,她便对里面的人微笑了一下,随后转头对我说:“司老师,您现在没什么事的话,方便等我一下?”
“嗯。好。”我毕恭毕敬地点点头。
她很快将教育局盖过章的退休证明交给了人事干部,人事干部记录了一笔,又把证明放回档案袋,一套程序干净利落。
她拎起手提包,对我说:“司老师,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随后,她领着我穿过底楼走廊,找到楼梯,又往楼上去,看样子她对整个教育局大楼相当熟稔,我们经过的地方基本上没什么人,也许因为是暑假,教育局办公大楼显得比较空旷,二楼有间小阅览室,里面摆放着不少教育期刊,她推门之前问我:“司老师,要不就这里?”
“嗯。好。”
阅览室里除了管理员,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管理员给我们倒了两杯茶放在玻璃茶几上,张老师抬头对管理员笑了笑。
我不知道张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当时我还以为她是要对我上次面试的表现再提一些意见。于是,我正襟危坐,准备洗耳恭听。
她笑了笑,脸上敛去了威严,像是闲话家常似的对我说:“小司,别那么严肃。不是给你上课。”
她指了指我手里抱着的档案袋,我尴尬地把它拿下来放在一边,肩上的挎包也放下来。茶杯里的水看着挺烫的,绿色的茶叶还飘在上面,像是没泡开。
目光从茶杯上收回来到张老师这里的时候,张老师开口道:“我找你来呢,是要说点私事。”
私事?
“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傅恒的母亲。”
我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惊讶极了,我脸上应该也写满了惊讶的表情,我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预料之中。
可是她话就点到为止,随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向来公私分明的。你能考上编制是因为你面试表现的很出色,是对你教学能力的综合评价。”
“哦。谢谢您的肯定。”我紧张起来,坐在我面前的可是傅恒的母亲啊。
“是不是光明中学的教导处通知你来拿档案了?”她亲切地微笑着。
我一下子语塞,各种思绪在脑海里碰撞,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说实话,她肯定不会高兴。
“呃……”我舔了舔嘴唇,顾左右而言他,“是学校让我来取档案的。”
她点点头,却误会得更深了:“傅恒说过吧,我现在是两所高中的顾问,以后我们也算是半个同事。这次因为光明中学缺语文老师,所以在招聘的时候,请我代表学校去做一下评委。事情啊,就是这么凑巧。”
她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笑容也是如沐春风的,可是我的脊背却感到阵阵凉意。
“啊。张老师是这样啊。难怪傅恒一直说您职业经历辉煌,在教育界很有威望呢。”我一边在脑中搜刮着各种讨好之词,一边在想她专程找我来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张老师好像不太吃这一套,一番恭维之词反而让她脸上的笑容收了半分:“他在你面前是这么说的吗?说实在的,傅恒当时要我对你多留意一些的时候,我并不是很乐意。我认为凡事要公私分明。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你能被录用是你表现优异,和我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嗯。”我尴尬极了,轻声说,“我知道,张老师。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总之,谢谢您。”
张老师表情又恢复了刚才的亲和力,她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我有些如坐针毡了。
我忽然觉得傅恒有一点真是像极了他的母亲,能在顷刻间变脸,就好像微笑和动怒只是他们的两张面具,这一点让我害怕。
“傅恒辞职是不是因为你?”她的目光灼灼地凝固在我的脸上。
我脑子里乱极了,努力地吞咽着口水。
她见我这样,又忽然摆摆手,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你不好回答。其实,就算你们不说,我心里也有数。他早就有这样一个念头,你的出现只是刚好让他下定决心罢了。不过他的辞职信,劳动局那边还一直压着,是他们领导打电话给我,让我再做做傅恒的思想工作的,这说明领导还是很看好他的,可是他却……”
说到这里,张老师痛惜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他想离职只是个冲动的念头,我作为一个母亲不会让他就这么罔顾自己的前程。这一点,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既然你们是男女朋友,我希望你也能好好劝劝傅恒。”
我眼看着误会越来越深,实在是无法再替傅恒隐瞒,只好如实对张老师说:“张老师,您恐怕误会了。其实我已经和傅恒分手一个月了。他之前来找过我一回,我和您一样,也是刚刚知道他辞职。”
“什么?”她瞪大眼睛,脸上慈祥的皱纹走向忽然突变,我几乎可以从她的表情上面看出她年轻时在讲台上发怒的情形。
“嗯。”我硬着头皮说,“对不起,张老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抱起胳膊向后仰去,双眉不展、表情严肃,似在思考着一件费解的事。
而我也是一样,我也在思索:傅恒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想明白,张老师说:“那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领到这句圣旨,我如获大赦一般,躬身道了一句“再见”,逃也似的走了。